銮华殿。
大殿之上,帝君面色沉静,一言不发。凉莲羽坐在他的身侧,心中却有些不可名状的惶惶之感。
原以为,太子当日是在火中被烧成的灰烬,怎的现如今,他竟又突然冒了出来?
若是只有太子一人倒也不碍什么,若是当年宫里头有知情的老人,也同太子在一处,那他们母子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积虑岂不是就……
凉莲羽的眼角扫过一旁的赵洛之,赵洛之轻轻地点了点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太子的身份是谁,他早就已经可以肯定了,这次他紧急派出的,是五名一等一的高手,就算是顾含谦,也别想要逃走。
等到这件事情一结束,至于纪妃茵她……赵洛之目光一寒,视线被殿门处进来的人给吸引了过去,顿时脸色微微一变。
他明明就已经派去了五名绝顶的高手,他为何身上竟只是受了些轻伤!?
凉莲羽的视线也在打量着进来的人,心口顿时狠狠一闷,原来那被顾将军收养了的弃儿,竟然就是她一个失误,没能彻底将其毁灭了的太子!可在他身后的那苍老男子又是谁?
凉莲羽打量了几眼,瞳孔猛地一缩,虽然他的脸上遍布疤痕,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可是她却还是隐隐约约辨认了出来,原来竟是他,竟是当年那个不起眼的公公,带着太子偷偷逃了出去!
“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正面看着顾含谦,看到那似曾相识的眉眼,看到他一举一动中都有她当年的影子,即便是不必拿出什么证物来,他也已经可以肯定,眼前的人,就是自己当年以为死了的皇儿!
“回禀帝君,是方才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一行黑衣人攻击,那群人像是刻意为我而来,招招致命,虽说臣与父亲拼命自保,却还是受了些轻伤。”
顾含谦回的轻描淡写,手中还连着一小块铜牌,“只不过,令臣疑惑的是,那些人竟像是从宫里出去的,腰间还挂着这样的小牌,因此臣大胆猜想,这件事会不会是同臣今日忽然被召见进宫一事有关?”
一旁的公公将那铜牌呈了上来,帝君只一看,心里顿时便明了了,那铜牌再明显不过,就是出自于赵洛之手下的。
轻轻摆摆手,示意公公将那铜牌收下,帝君取出那拓印,看着顾含谦,“孩子,你的身上可有这样一块玉佩?”
“帝君是如何知道的?”顾含谦惶惑道,“此物乃是亡母所留,臣自小便一刻不离身,帝君这拓印是从何而来?”
“皇儿,朕总算找到你了!”在听到他亲口承认之后,帝君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将他的手牢牢握住,“你就是朕的太子啊!当日是朕疏忽了,朕没有亲眼所见,便相信了那些小人所说你失踪了的谎言!”
凉莲羽脸色微微一变,“帝君,臣妾觉得此事可能有诈,太子当日明明就――”
“你给朕住口!”帝君猛的呵斥一声,一双眼睛瞪大着,“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当日所作所为之事?!你瞒得了一阵子,瞒不了一辈子!”
“原本是看在老六的份儿上,加之你这些年也算是勤勤恳恳管理这后宫,朕也就忍痛不打算与你追究了,可没想到,你教出的皇儿,竟然也是像你一般的心狠手辣!”
“父皇?!”赵洛之面色一变。
“为什么在太子来的路上,会突然遇到你派去的刺客?!想必你早就已经知道太子的身份了,是不是?!可你非但没有来告知与朕,而是偷偷想要置你的皇兄于死地,这般心狠手辣,真不愧是皇后你的好儿子!”
顾含谦面色仍是诧异,除了纪芙茵,想必谁都不会怀疑他此刻的震惊是有所假扮。
“帝君,太子是何意?臣只是被将军好心收养了的弃儿,如何会是多年前离奇失踪的太子?”
赵伯上前一步,“公子,此事,还是由老奴来回答吧……”
在赵伯那有些浑浊的嗓音当中,当年凉莲羽是如何用尽手段,迫害了当年的苏皇后,又是如何落井下石将苏皇后与年幼太子逼到了死路上,之后,他又是如何冒着被火活活烧死的危险将太子救出,这些事,都在赵伯的讲述当中,一一变得清晰了起来。
凉莲羽的脸色开始越来越难看,当年那些事情,她以为自己已经除掉了所有的后患,岂料这最大的后患,竟然还在自己的身边!
“帝君,此事是污蔑,是污蔑臣妾!”
凉莲羽的话还没有说完,立即就被帝君怒气暗涌的一个视线给止住了辩驳。
盯着那双眼眸,帝君一字一句道:“废后位。终生囚于天牢,非死不得相见!”
“帝君?!”凉莲羽的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到了极点,但即刻,立即便有人从旁边冲出,夺去她的后冠,将其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
赵洛之胸口一颤,连忙跪了下来,“父皇,此事与儿臣无关,儿臣当真不知……”
“我大业,向来主张以仁治国。”帝君的语气,已经愠怒到了极点,“刺杀手足,此等凶残之事,绝不能容忍!你也莫要怨恨父皇,是你做出了这样的错事,父皇,也是不得不杀一儆百!”
“传令下去,封六皇子宫殿,将其押入天牢反省三日,三日过后,将其贬为庶民,终生不得踏入宫中一步!”
说罢,帝君的目光中似有几分不忍,别过了自己的视线,“天牢当中阴冷潮湿,你再自己回去取几件厚实的衣裳吧!”
赵洛之面色僵硬,牙齿紧紧地扣在一处,他心里清楚,这几件厚实衣裳,就已经是帝君在最后给自己最大的宽容了。
侍从近乎是半拖半拽,才将面色僵硬的赵洛之给拖了出去,眼前是父子团聚的一幕,纪芙茵微微行了一礼,便同纪妃茵一起退出了大殿。
刚一走出大殿的房门,还不待同纪芙茵说上几句,纪妃茵便忙不迭地跑了上前,死死地扯住赵洛之的衣袖,眼神当中有几分说不出的疯狂。
“殿下,殿下……”纪妃茵捧住他的手,“殿下就算不再是皇子了,妾身也还是会陪着殿下的,殿下,妾身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赵洛之阴寒的目光缓缓地扫到她的脸上,语调听起来就像是初冬的薄雾,“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殿下,妾身不能没有殿下,妾身只是……”
赵洛之忽然微微一笑,手掌抚在她的发髻上,将她发上的一只金簪取下,掂在手中把玩着,那一抹笑让纪妃茵几乎看的痴了过去。
她沉浸在他的笑当中,可芙茵却能清楚的嗅到他眼眸当中的血腥味,一如前世,他夺走自己性命之前,那一瞬间的血腥味。
果不其然,只是短短的一刹那,那根金簪就已经狠狠地刺入了纪妃茵的喉咙,鲜血沿着她的颈间蜿蜒而下,她的目光在一瞬间变的惊恐迷惑了起来。
“殿、殿下……?”
笑意从赵洛之的脸上散去,略微扭曲的眉目当中,满满的全都是恨意。
“这样都是便宜了你……竟敢阻了我的路……!”
从牙缝中挤出这句阴冷到了极点的话,赵洛之拂袖,将抽搐着的纪妃茵推到了冰冷的地面,冷冷地转身而去。
看着那在妃茵身下蜿蜒扩散的血泊,纪芙茵缓步走上前,盯着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的纪妃茵,青葱似的指尖将她粘在血泊里的的头发轻轻挑起。一个淡漠的微笑爬上了她的唇角。
“纪妃茵,你怎么会真的傻到信我跟你还有姐妹情?你害死了我真正的姐妹,你觉得我会原谅你?”纪芙茵冷漠地看着纪妃茵那不甘的眼神,“其实你也不必怨我,反正你早晚都是要死的,现在你只是在死之前帮了我一个忙而已。”
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纪芙茵最后看了她一眼,“你放心,虽说纪家早就以你这个女儿为耻了,可至少一口薄木棺材,还是给得了你的。另外……大姐姐,死在最爱的男人手里,这种滋味你总算尝到了吧?”
看着纪芙茵渐渐远去模糊的身影,纪妃茵徒劳地张了张嘴,最终却也只是发出一串气流的声响……
天牢。
只要一走进这里,纪芙茵总会觉得有一阵冷飕飕的风吹在自己的身上,阴冷又潮湿,即便是温热的六月天,也会令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自打顾含谦回了宫,认回了他原本的身份,这宫里的每个人见了她,无一不是战战兢兢,恭维到了极点。
隔着厚厚的栅栏,赵洛之正稳坐在一角,看到她来,面色微微有些惊诧。
冷冷的嗤笑一声,赵洛之向这边看来,“你已经赢了,还想要怎么样?你现在可是太子最宠爱的女人,若是还觉得不够解气,不妨禀明帝君,直接夺了我这条命,岂不是更合你意?”
纪芙茵笑了笑,眼神带着几分嘲讽地看向了他,“你着实不必拿话来引导我做什么决定,赵洛之,我明白你的心思。”
“你以为我没有办法将你置于死地么?我只是不情愿那样做罢了。因为对于你这种被权势欲望侵吞了所有心智的人来说,让你低贱的活一辈子,比让你干脆死去更加能够令你体会到折磨的滋味。”
赵洛之神色一僵,先前那气定神闲的气度,此刻在他的脸上竟是分毫也看不见了。
盯着那张惨败了的,已经毫无生机的脸,纪芙茵轻笑道:“如果你实在忍受不了,也可以选择自杀。反正现在已经没有人在乎你究竟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六皇子殿下,还是一个选择自杀逃避的,懦弱的废物了。”
“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赵洛之恨恨道,“宁可冒着自己也会死的风险,也要将我置于这种生不如死的境地,纪芙茵,你这女人当真歹毒!”
“歹毒么?或许吧,但也及不上你的万分之一。”纪芙茵对着他轻轻挑眉,抬手,将一柄精致的刀子抛进了牢里,“自杀还是活下去,自己选择吧。”
转身离开时,她听到了赵洛之近乎崩溃的嘶吼。
死,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解脱,可在她说那番话之后,她敢断定,高傲一世的赵洛之,只会在永无止尽的纠结中与自己争斗,绝不会如此轻易就让他自己解脱得了的。
不过,就算他往后再如何凄惨,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走到快要离开天牢的地方,纪芙茵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温暖而明亮的阳光已经从前方轻柔地洒了下来,阴冷的感觉开始一点点地脱离了她的身体。
她看到在前方,有那眉目如画,笑意清雅的男子正在等她。
从此之后,她不必再活在那提心吊胆的算计之中了。从今以后,她只有良人相伴左右,再无阴谋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