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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屠夫(2)

简单的谈话,便告了结束。于是这杀猪人暂时休息下来,从腰边取下一只旱烟杆,抓一把烟塞到烟斗里后,便就热铁上吸烟。吸着烟,看铁匠同帮手挥动了大铁锤打砧上的热铁,红的铁花四处飞,就好笑。打铁不比杀猪,用的是死力气,所以趣味是不同。因为仿佛趣味不同,是以杀猪人到这时,就不免手痒。铁匠是对于阿大的兴趣也看成习惯了,必定就说,“来,帮忙打一锤。”

不消说,这提议是即刻成为事实的。阿大手上拿了锤,举起到头上,先是很轻落到热铁上,到后不久就很沉重的随到拍子起落了,这时在他像喝酒,是在工作上找到一种甜味的,所以也像喝酒一样,适量而止,打过一回铁,锤就放下了。人是仍然不走的,就同铁匠说一点闲话,或者蹲到一条粗木枋制成的凳上,一边吸烟一边看铁匠同帮手打铁。那块热铁退回到炉中以后,风箱是即刻便归那帮手拉动,炉中也即刻发生碧绿的火焰,这火焰把铁匠的朋友的脸映得分明不过。请你们看吧,乘到这光明,证明我不是说假话,这人虽是做杀猪生意的人,样子并不凶恶的。他不是像咬人吃人的人,也不像通常暴戾残忍的刽子手。若是他在笑,那他这笑还可以证明这人是比其他许多人还可爱的。都因为忠厚,所以……但是我先说完他在铁匠处的情形,以及离开铁匠以后的情形,再说这个人其他方面吧。

把烟吸过一半,就再上一斗,这一斗他可不吸,把烟管抹抹,递给铁匠这面来。铁匠照例是不拒绝,烟归铁匠吸,话就归杀猪人说了。他总把一个笑话说着,一个老笑话,但在他说来却以为并不重复,他劝铁匠结婚。这杀猪人劝诱人的本事是不错的。他总是一成不变的这样说:

……这应当要了,年纪已到。一个老婆,可以陪到睡,也可以帮到打铁。也可以帮到——打铁,趁热打,可以打出一个儿子,这是要紧的事!

铁匠总照例是摇头。铁匠是不反驳这意见,也始终不承认这意见的。我们可以笑这杀猪人说的话不确实处是照到他的话,他自己在几年中至少也应打出一个小孩子了。然而事实却是虽“打”也并不曾有太太养一个孩子。谁能对这加以问题研究呢?谁明白呢?

不过他劝铁匠讨妻,是在“打”小孩子以外另有意义的。妻一到了家,就有磨难来到,这是他自己领教过的。妻来家后就生出许多事故,他尤其明白的。可是他还是劝他朋友讨妻,也没有说明妻的好处,这大约是他认为一个男子都应知道妻的好处,所以对铁匠就不再在妻的用处方面加以解释了。

劝者自劝,而铁匠仍然是铁匠,铁匠虽然仍旧是一个人,劝者却仍然每一天谈到这事。

把讨老婆的话谈完以后,两人是应当在某一种事上打哈哈的,打着哈哈铁匠就把烟杆递回烟杆主人,于是杀猪人便应扛上傢业走路了。

“时候还早啊!”

“不早啊,回头见。”

出了门,便可以听到各处鸡叫。醒炮还不曾放,守在城门边的小贩生意人已不少了。这些人全很容易的就认识了,作为这友谊交换的便是旱烟管那类东西。每人腰边全不缺少一枝马鞭子或木烟杆,他们客气的互相交换的吸烟,又互相在对手行业上加以问讯,还来同在一种简单笑话上发笑,在这里简直是“男女不分”。单是说说笑话,真用不着说谁是男的谁是女的,且在男女两样意义上谁就叨光谁就上当!

在城门边是有不少空灶的。这些灶在白天为卖狗肉牛杂碎的人所占据,在这时,可为一些灶马的天下了。虽是冬天这里灶马也仍然活泼不过。谁也不知道它们有什么就生存下来,谁也不过问。也许是这地方的灶王事情特别多,也许是这是灶王中顶有钱财的,所以用得着这许多灶马。候城的人一面还同城门里的老兵谈着话,从门罅里交换烟袋,一面就坐在这类大的空灶上听灶马唱歌。

杀猪人也来到了,认识杀猪人的顶多,他们因杀猪人一来,话的方向便转到肉价上来了。大家讨论着,争持着,瞎估着,杀猪人却照例如在屠桌前时一个样,沉默的在那里估计手法。虽然这时不是拿刀时候,但已快到了。刀子一上手,什么话也没有说的,耳边听着各样人说斤两的声音,只把刀在几方肉上随便砍割,砍割下来以后又很敏捷的拿秤杆在手,一手抹秤锤。

然而,坐到这里听小贩子谈猪价,或者是正擒着一只黑猪,或者是同铁匠打铁,杀猪人,不说话,仍然另外总有原因啊!太太使他沉默了。用太太威仪,把人压下,不敢多事,这是有许多人在事实下受着磨难,却说不出口的。有些人仿佛又不很愿意毅然承认。将军,总理,在中国就总不缺少这类人。因为丈夫蹩,太太因此更可以有权力同别一个男子作一点无害于事的故事,老爷是也装着不闻不见的。杀猪人不幸是有把这富人贵人的弱点保有了在气氛上,太太却是一只母大虫,一个平时以杀猪为职业的人,对于虎,当然就束手无法了。

他让她,就因为让,便有了例子,成为法律。这杀猪人在一种成规下把脾气变成更好,也就变成更可怜了。他怕她,因为怕她就更任其她纵性行事。一个怕老婆的人,是比其他男子多得到不少义务的,于是这杀猪人也因了一种份内的所得,把自己变成责任加重一个人了。

所谓可怜者,还是这类人把权力与义务分量成为两样的轻重,虽成天有机会可以打太太一拳,不但不,反而有被打模样,被打以后还在磨难中劝人讨妻,以为妻是应当有,而妻的行为也都应当如此。

这人每天这样老早就起来,不怕风,不怕雨,作着他造孽事业,却让太太在被中享福。这人不辞劳苦的把一只活猪处置到变成钱以后,却让太太把这钱销耗到戏场的各样事情上去。这人还得有许多机会得到睁了眼看一些怪事,以及张了耳朵听人议论到关于自己一家的笑话,因为太太原是那么一个年青多情的太太啊。

别人问他猪生意叨了多少光,意思就仿佛在说“某一个小子得了你太太赒济多少钱。”别人谈到生意好,就比如说“因为生意好忙不过来,所以得请旁人代劳照料太太。”总之,说话的人说的话是一面还是两面,这杀猪人听来却全是话外的话。虽然能这样听,在证明耳朵不聋之下他的对太太手段仍然不会另有花样,真不能说这有力气的汉子便是有志气的汉子了。

这时在众小贩中,就有那所谓帮过杀猪人忙照料过他太太的年青小子在,见了杀猪人来不但不走,且反而走拢来同他打招呼。

杀猪人坐到灶头等候开城,不说一句话。他有什么可说呢?没有的。若是这时非说不可,他就应当骂这些人一顿娘,用口来辱这些人三代,这是他可以采用的战略一种。其次他便应当把这杀猪的刀去杀面前那个年青小子。在本地,比这个被污辱以下的许多小事,也作兴用刀来流血的,但杀猪人的刀,却仿佛只能流猪的血,而且这弱点为太太与外人看得清清楚楚了。

“老板,你这样出来干吗?”话中的意思,是太早了把太太放到家中不是很给了些方便么?

杀猪人笑笑的答应不早。

“实在太早了。”

杀猪人就不再作声了,他无可奈何。他以为自己的事倒被这些旁人操心,真是无办法的受窘。

我们且让醒炮一放,看杀猪人进城到它它街,怎样的杀他的猪。

在它它街的土地庙前,守庙的伙计,是早已把一锅水烧沸,大木盆同俎座已位置妥当,无仇无怨的猪也似乎醒了,只等候杀猪人来,来以后,就问道:

“水已好了么?”

“好了。”

“一切预备了么?”

“预备了。”

帮手答着照例的话,于是把猪放出。这时杀猪人勇气出来了,露着膊,把刀衔在口上,双手不客气的拖着猪的大耳,不管猪如何挣扎如何叫喊,上了俎座,帮手帮扯脚,杀猪人用他的肥身压定了猪身,刀子从猪的脖下扎进去,把钵接着血,于是近街的人皆在睡梦中听到猪的声音渐渐嘶沉,到以后,却只有一声沉顿的肉与地面接触的声音,一切全在沉寂中了。

在帮手的帮助下,杀猪人流着大的汗,交换着刮毛,吹脚,上架,破腔等等工作,一点钟以后肉便上了市,杀猪人已站在那屠案的一端,在用刀斫剁刮得净白的一方猪肉了。

斫一天,忙一天,耳朵听着斤两的吩咐,口上答着价钱,守到屠桌边一整天,全身为猪油所沾污,直到晚。人倦了赚来的钱全亏太太在戏场中(不在戏场时是还有牌场的)花掉,太太也倦了。回到家来等候太太,或者还到戏场中找到太太吃饭,太太却因为倦了,不作饭,不作菜,坐到房的一角吃水烟。

问到戏,太太是答应得出的。不过太太另外还有说的,便是某某面馆的肉账已取得,某某的肉钱已取得;这些人,在杀猪人屠案桌边挂账买的肉,却把肉一卤,用五倍或三倍的价钱折给这老板娘请客吃光了。

杀猪人,只有一面点首一面涂销那本账上的款项。太太还是吃烟,到后就要男人送她钱,明天上戏场。

(本章完)

本篇发表于1928年9月21日、25日、26日上海《中央日报·红与黑》第30~32号。署名巴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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