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彻底征服硝化甘油之前,诺贝尔还要先着手解决另一件棘手的事情:如何使自己的事业从美国的商业泥潭中脱身。
这事要从1866年春天开始说起。那正是爆炸事故的报告日益增多的时候,诺贝尔急于通过商业手段来扩张销售范围,同时减少因运输不当造成的事故。因此他把克鲁梅尔的生产安排妥当后,便动身到美国去进行平生的第二次访问。美国当时建国不足百年,正在进行轰轰烈烈的建设,尤其是美国内战后的混乱时期,到处都是狂热的恢复和发展浪潮,要建筑泛美铁路,西进运动如火如荼,西部新发现的黄金和石油吸引着成千上万的人们前去冒险。硝化甘油就是在这一时期进入美国市场的。在金矿、石油开采、铁矿开采和民用工程等方面,硝化甘油的市场几乎是无限的。
当年的8月14日,诺贝尔取得了在美国制造和使用硝化甘油的专利权。他立即在纽约和旧金山一些有远见的人士中,开展了大量示范活动,人们很快便认识到生产硝化甘油的可能性和利益所在。商业活动迅速地展开了。
但当时美国企业的经营方法却非常随意和不讲信誉,诺贝尔在美国所进行的商业活动,不幸也遇到了这种情况。他在美国进行了3个月访问,一方面是为了开拓市场,争取更多的资金;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亲自去捍卫他在美国的专利权。但事与愿违的是,这趟旅行在两个方面都收效甚微。
一方面,诺贝尔计划在美国开设公司,用来在美国本土生产硝化甘油,以避免长途运输的危险。因为从他在汉堡和斯德哥尔摩的工厂出口硝化甘油到遥远的美国,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迅速增长的需要;何况这种运输还是非常危险的。通过从汉堡直达纽约的船只来运送硝化甘油是比较容易的,但是将这种敏感的物质通过马车和火车横跨北美大陆,转运到旧金山等中西部正在开发的地区,则包含着很大的冒险。倘若想不穿越北美大陆,那就只有从加勒比海到墨西哥湾,那时巴拿马运河还没挖通,货物只能在那里上岸,然后用骡子和马驮着走过崎岖的山路,翻越落基山脉,到太平洋东岸后再重新装船北上,抵达旧金山。这条路线虽然陆地运输的距离短了一些,但是山路崎岖难行,而且要转运两次,既麻烦又危险。因此,在美国本地开设工厂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唯一办法。
但不幸的是,要与美国的商业巨头们竞争,诺贝尔远远不是对手。这一计划先是遭到美国大军火制造企业如杜邦公司的激烈反对。杜邦公司的老板曾在报纸上宣称:“谁使用硝化甘油,谁就必然丧命,只不过是早死晚死的问题。”阿尔弗雷德·诺贝尔不顾反对,开设了“美国硝化甘油公司”,入伙的是纽约的一些股东,计划股金资本为一百万美元。诺贝尔掌握其中四分之一的股票,外加发明专利权的两万美元现金。但由于股票远未全部卖出去,加之股东之间意见不统一,这家公司在纽约建厂的首要任务迟迟未能完成,于是诺贝尔便将眼光转向西部,将在整个美国的这项专利权转让给一家设在旧金山的“大火药公司”。公司的名字,取自加利福尼亚金矿工人给这种效能巨大的爆炸物起的绰号“大火药”。此后不久,诺贝尔又在旧金山西郊的里士满,即现在的“金门公园”,建立了另一座工厂。工人是些中国劳工,日产量为半吨左右,售价是每磅一点七五美元。日常生产管理和销售业务都是由从克鲁梅尔派来的工程师和商业精英负责的。
为了供应纽约和东部几个州的需要,诺贝尔1868年在纽约成立了另一个公司——“大西洋大火药公司”。这家公司后来接管了“美国硝化甘油公司”的全部股票,并且接受加利福尼亚的“大火药公司”作为合伙人。这两家“大火药公司”分别在美国东部和西部从事活动。但是,商业竞争中的陷阱和欺骗接踵而来,“美国硝化甘油公司”早已被一些唯利是图的股票经纪人控制,从而出现了股东诈骗企业的怪状。诺贝尔和他的欧洲助手们试图进行整顿,很快遭到失败。几个臭名昭著的海盗一般的股东用欺骗的手段来巧取豪夺,诺贝尔与他们打了没完没了的官司,但是在那个秩序混乱的年代,远在欧洲遥控指挥的他哪里斗得过老奸巨猾的地头蛇呢·最终官司无疾而终,徒劳地浪费了许多金钱和精力。
另一方面,硝化甘油巨大的市场利润也招来了许多不讲信用的竞争对手,他们剽窃了诺贝尔的专利,根据诺贝尔的配方略加变动而生产了冠以新名称的炸药,例如高效炸药、硝基剂、双硝炸药、劈石粉、大力士、铁路炸药等,五花八门。消费者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区别,他们只选择价格便宜的、推销殷勤的。因此诺贝尔有利可图的市场被夺去了不少,这种情况在他后来发明的黄色炸药进入美国之后,变得更加明显。竞争对手们钻了法律的空子,通过各种狡猾手段取得了一定的合法权,并占据了大量市场。依靠法律途径与他们进行斗争的前景看来是非常困难的。因此,诺贝尔只好妥协,成立一个由各家公司参加的合作与利润均摊的卡特尔。这是一种同一行业中的各企业联合起来,协商定价、产量和销售区域,以共同分享高额利润的垄断组织,组织中的每个企业都是独立的实体。在当时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环境下,同时出现的其他形式的垄断组织还有托拉斯、辛迪加和康采恩等。在1890年美国第一部《反托拉斯法》出台以前,这些垄断组织是合法的。但是就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的这个卡特尔而言,效果并不好,因为各个公司之间纠纷不断,每一家都在暗中算计,采用各种卑鄙的甚至充满暴力的行为互相攻击。诺贝尔习惯以正派方法处事的欧洲作风在这里完全行不通,他对于美国的状况越来越感到支持不下去了。他不愿将自己继续淹没在那种冒险、暧昧的“美国方式”的交易里。最终他离开了这个国家,并且从此没有再去那里,在日后的生涯里,对于美国,他经常以批评和尖刻讥讽的语调来提到它。他说:“我终于发现美国的生活决不是愉快的。对金钱的过分追求,是一种破坏人间交往乐趣并毁掉廉耻心的世俗哲学。”
19世纪60年代的美国之行,充满了同狡猾的金融大鳄、冒险家、骗子及他们无耻的“律师”进行的令人焦躁和绝望的搏斗。回到欧洲后,消息的不灵通和对美国的厌恶更加使得诺贝尔被排挤在美国公司的边缘,直到1885年,他才知道自己在“美国大火药公司”里所有的股票,只有2万美元。这位欧洲商人在纽约被新兴的垄断资本主义的“新作风”所击败,他决心不再掺和到这种无耻的游戏中去。
1866年8月,诺贝尔回到欧洲的“大本营”。可是这里的情况也是一团糟。当他在纽约逗留期间,克鲁梅尔工厂被一次爆炸所摧毁。这是很严重的一次打击。尽管有很大的经济和技术上的困难,他还是凭着不服输的精神和朋友的帮助把自己的企业恢复了起来。
但更迫切的工作是,要对硝化甘油的性质来一番根本的和立即的改变,否则,这种损失巨大、不可容忍的事故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而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硝化甘油的物理状态和浓度。诺贝尔说过,“早在1862年,我就完全知道流体形式的硝化甘油的不利情况。”因此,现在他把自己的一切精力都投入到实验中去,致力于寻求一种办法,使硝化甘油在运输中比较安全,同时又不至于减弱它的爆炸力。在纽约他曾登记了一种专利方法:在硝化甘油里加进木醇(即甲醇),当硝化甘油使用时,再用水很容易地将木醇洗掉。最初的时候,他还以为他已经解决了这个敏感和冒险的问题。但实际上,这种方法被证明是不够的。很快,他便将注意力转到固体的、粉状的或者纤维性的物质上去了。他首先提到的是“用黑色炸药、火棉或纸粉混合起来”;后来又尝试“用对硝化甘油没有化学影响的多孔的非爆炸物质,例如多孔的砂土、纸、纸浆、木屑、砖灰、煤、干泥、石膏块、粘土块等,将硝化甘油吸进毛孔里”。最后他在记录里写道:“我很快就决定用硅藻土。”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解决硝化甘油稳定性这一大难题的关键一步。这是1864年的事,然而这一手段得到真正的完善和应用是他从美国回来以后了。
硅藻土是一种自然形成的白色多孔物质,是远古时期的硅藻残骸经过长期地质变化作用形成的,在欧洲各地有大量出产。它具有稳定的化学惰性和因多孔而吸水力强的双重特性。经过反复实验,这位发明家发现三份硝化甘油被一份经过烧炼筛选的硅藻土所吸收,可以形成一种安全且便于使用的固体塑胶炸药。尽管它的爆炸力是纯硝化甘油的75%,但仍然比普通炸药大约高五倍。更为重要的是,硝化甘油的因为油状液态和对震动、温度敏感容易爆炸而导致的运输困难这一大难题,被有效地解决了。除此以外,这种能够随意塑性的软块还可以方便地包装在纸筒里,做成让使用者可以随时放进炮眼里的棒状物。在德国的几座矿山亲自进行过成功的试验表演后,诺贝尔在1867年对他的新爆炸物登记了专利权。他把它称为“黄色炸药”,英文名字dynamite,是根据希腊文“力量”(dynamis)这个词而来的。根据音译,这种炸药又被称作“达纳炸药”。
到此为止,这位33岁的发明家带给了世界一项划时代的发明,也许这并不是他最重要的创造,但无论如何,却是他最闻名的一项发明。这项发明带给了他惊人的财富,也带给了他名满天下的声誉。这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次重大突破,一个新时代终于正式登场了。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第一次合理与实际地解决了硝化甘油的安全性这个问题,并且这个成果成为了以后所有化学炸药工业的基础。
在阿尔弗雷德发明这种黄色炸药后不久,开始流传一种说法,说他的发明其实是来自偶然机会。由于硅藻土具有不变性、重量很轻及价钱便宜等特点,人们用它来填塞装箱外运的硝化甘油金属桶之间的空隙,就像现在使用人造海绵一样。一次,硝化甘油从一个桶里漏出来,却被硅藻土吸了进去,并且形成一种像面团似的塑胶东西。黄色炸药就这样自动地发明了出来。
科学界曾经有过很多类似的说法,比如青霉素和黑色橡胶的发明,以及苯环结构的发现,据说都是当事人无意之举或者在梦中受到了启发。人们似乎热衷于夸大偶然因素的作用,以造成某种戏剧效果。然而,毫无疑问的是,科学研究没有那么多戏剧成分。巧合有时候会发生,但决不能将成功的希望寄托于此。就拿发明黄色炸药这件事来说,对于这种不断重复、广为流传的说法,这里有必要指出的是,没有任何根据表明确有其事。相反,诺贝尔本人数不清的书信声明,以及这位发明家后来的助手拉格纳·索尔曼等人提供的证据,证明这个故事是错误的。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就曾在很多场合用既有礼貌又很坚决的态度驳斥了这一说法。他说:“我的确从未在任何场合,注意到硝化甘油偶然漏到硅藻土里。并且这种硅藻土竟然装得那么多,以至于能够形成一种塑胶甚至湿润的材料,这种事情是不可想象的。引起我注意用硅藻土来制造黄色炸药的原因,是当它干燥后的膨胀体积,以及经过试验证明它具有很明显的多孔结构。因此,黄色炸药并不是偶然出现的,而是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看到这种流体炸药的不利方面,并且着手找寻一种克服这一缺点的方法。”
硅藻土炸药的发现,既不是突如其来的幸运,也不是浪漫的巧合,而是像诺贝尔所有的发明一样,是坚持研究与勤奋的结果。
这一新产品在全世界引起了巨大兴趣。硅藻土炸药及诺贝尔后来的改良产品,直接和间接地带来了一场无法估量的、具有深远意义和巨大成就的革命。在黄色炸药进入世界市场之后,从前由于工时太长和费用高昂而不敢想象的矿业、工业和交通运输方面的某些极其重要的工程,现在能够马上动工了。
可以说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的炸药,为工业化大生产时代增添了另外一份强大的动力。恰如蒸汽机锅炉里加入了优质的煤炭一样,黄色炸药给工业社会带来了更大的活力。时至今日,“黄色炸药”仍然是用硝化甘油作为主要成分的一百多种不同炸药的总称。我们能够如此大规模地改造大自然并从中受益,诺贝尔父子在危险和困苦中的勇敢探索功不可没。
伊曼纽尔·诺贝尔这位老的开拓者,此时虽然在病床上动弹不得,但却仍然活着,因而有机会看到他毕生梦寐以求的高爆炸力炸药,已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由于他儿子的成功,他能够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些胜利果实,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他的生活完全没有经济忧虑。他死于1872年,在此之前,他们父子俩曾于1868年,共同得到瑞典皇家科学院授予的莱特斯德特金质奖章,这种奖章,是专门用来表彰那些“在艺术、文学或科学领域出现的杰出成就,以及那些对人类有实用价值的重要发现”。皇家科学院决定给伊曼纽尔·诺贝尔授奖,是“因为他在一般应用硝化甘油作为炸药方面的贡献”;而奖励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则是“特别由于黄色炸药的发明”。
阿尔弗雷德·诺贝尔也从未忘记硝化甘油在他的发明与成功中是极为重要的因素。他给了硝化甘油的科学发现者索布雷罗以褒奖,让他在自己的公司里当一名拿高薪的顾问,直到他于1888年去世为止。1879年,在索布雷罗的故乡,意大利阿维利亚诺的工厂里,还为他竖立了一座半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