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无论对于欧洲还是对于全世界来说,都是一个动荡不安、充满苦难的世纪。欧洲列强在全世界范围的殖民侵略给亚非拉各国的古老文明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欧洲大陆内部也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动荡。
欧洲经历了自文艺复兴以来四五百年的发展,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已经初步完善和巩固,然而欧洲各国的政治制度和文化水平却发展很不平衡,最先发起工业革命的英国已经建立了成熟的资本主义君主立宪制,俄国却还维持着残酷愚昧的封建农奴制度;英国、法国和意大利的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欣欣向荣,德国以及北欧各国却还处于刚刚摆脱蒙昧的阶段。然而无论哪个国家,都笼罩在一股渴望变革、否定传统的躁动不安的气氛中。
以1830年法国七月革命为代表的各种政治浪潮此起彼伏,经济上的不稳定也成为常态,使得人们中存在着普遍的焦虑,尤其是在农业歉收和流行病大暴发的年份,普通老百姓几乎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大批中下层人民向刚刚建立不久的美国移民,想在那里寻求一片新的天地。欧洲各国中处于落后地位的那些国家更是深刻地感受到了“不发展就灭亡”的压力。俄国的彼得大帝早在1697年就痛感于俄国的落后愚昧,知耻后勇,发愤图强,曾亲自“微服私访”,隐姓埋名到英国和北欧较为发达的国家去学习造船技术,回国后更是励精图治,进行各种改革,1721年宣布俄国为帝国。此后100多年,俄国一直在奋起直追,取得了不小的进步。但由于封建专制力量过于强大,沙皇始终不愿意放弃专制统治,相较西欧各国而言还是有一些差距。这些差距时刻刺激着俄国统治者的神经,尤其是在1812年被法国入侵,亲眼见识了拿破仑军队的厉害之后,这种刺激更强烈了。虽然最终天下无敌的拿破仑在莫斯科被严酷的天气和过长的战线拖垮,俄国最终取得了第一次卫国战争的胜利,但法国军队优良的装备和严正的军容还是让俄国统治者羡慕不已。
在这样的背景下,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的父亲离开瑞典到俄国,在政府的资助下发展自己的炸药事业,就不足为奇了。小伊曼纽尔是怀着愤愤不平和怀才不遇的心情走的,他显然认为,自己的祖国没有为自己的天赋提供良好的发挥环境。在1833年的税务注册簿上,他的经济状况为“贫穷的”,并且被当做一个“艺人”来收税。他屡次向瑞典政府请愿,希望政府官员能够纡尊降贵地倾听一下他的关于制造炸药和地雷的设想。然而这些努力一次也没有获得成功。这个坚忍不拔的男人不能忍受放弃理想、屈服现实的生活,但是对家庭的责任使得他犹豫再三。家境已经如此窘迫,倘若自己离开,妻子和孩子们的生活注定要承受更多的磨难。但是不离开,在这种不受重视的环境下,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有出头之日。小伊曼纽尔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最终,在妻子和妻子娘家人的支持下,他离开了。日后他在回忆录里这样解释离开的原因:“我这么做,是为了实现我的计划,并且为我的刻苦努力争取勇气。”
而留在瑞典国内的一家子人,则在动荡不安和焦虑中艰难维持着生计。卡罗琳娜的蔬菜牛奶店收入有限,尽管她非常勤奋地埋头苦干,却仍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温饱。长子罗伯特曾经回忆道:“我最辛酸的记忆之一是这个时期的一段小插曲:有一次妈妈给了我一个三分钱的小硬币,要我去买晚饭吃的东西,而我却把这个可怜的小硬币弄丢了。”
小阿尔弗雷德也已经4岁多了,这个小家伙暂时还不能帮家里什么忙。很多伟大的人物有着弱不禁风的童年:艾萨克·牛顿早产了几个月,出生的时候像一只小老鼠,能装进一个烧杯;爱因斯坦身体羸弱、性格古怪,曾经被老师认为是弱智;爱迪生童年贫困不堪……阿尔弗雷德·诺贝尔比他们也好不了多少。他出生的时候就纤弱多病,大概不比牛顿强到哪里去。父亲甚至觉得他活不了多久——在他之前,夫妻俩已经有一个孩子夭折了。母亲看着这个瘦小得出奇的孩子,又是爱怜又是叹气。家里经济状况不好,父亲对小棚子里那些瓶瓶罐罐的兴趣要比对他的照顾多,只有母亲默默地关怀着这个小家伙。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身体最弱的,母亲对他倾注了最多的关爱和照顾。即便如此,小阿尔弗雷德还是经常卧病在床,被病魔折磨得几乎夭折。在成年以后,他在自己写的诗歌里对童年的回忆,都是“我的摇篮好像灵床,忧虑的母亲多年看护在旁”以及“我濒于死亡,直到抓住生命之光,死前之苦方不再绵长”。阿尔弗雷德对母亲的恩情念念不忘,他在诗歌里也写道:
只有母亲的亲吻让小脸儿笑开了花,
笑容里流露出天真和欢喜。
这种欢乐掀不起汹涌的波涛,
泪水也不会浸透着辛酸。
到了成年人平静的日子,
断了奶,却断不了慈母亲切的关怀和温暖。
我俩一起欢呼仙境般的未来,
用希望之光照亮美好的前途,
那希望之光啊,
是稚嫩的灵魂深处的火焰。
在阿尔弗雷德成年以后,他最感激的人就是母亲。他发家致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母亲寄去丰厚的生活费。他还经常买礼物送给母亲,也常常回去看望她。尤其是在父亲去世以后,他和两位哥哥约定,每年母亲生日的时候,兄弟三个不论多忙,也不论身在世界何处,都要赶回斯德哥尔摩一家团聚,为母亲祝寿。从母亲给他的回信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是多么幸福,为有这么一个好儿子感到自豪。
我的好儿子又给我寄来了3000克朗,这可叫我怎么消受得起呢?亲爱的阿尔弗雷德,你的这些丰厚的礼物令人感激不尽,你的慷慨使我能够给那些一贫如洗的穷苦人家一些微薄的资助。因此我也就没有把钱存进银行。你该不会怪我吧!
在另一封充满幸福语调的信中,母亲这样写道:
妈妈感谢你的这么精美的礼品,这么珍贵的东西使我这寒碜的小房子和简陋的家具都相形见绌了。亲戚和朋友们看到你送来的礼物还有鲜花,都称赞不已。我不说他们也知道是谁送来的,因为只有你,亲友们都知道你是最善良的,我为你感到骄傲……能够使母亲幸福,是阿尔弗雷德一生最大的心愿。母亲在他的童年教给了他善良的品质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这些是他以后赖以成功的关键。
可是现在,谁都没有估计到将来的幸福生活,一家人过得辛苦极了。
父亲走了以后,家里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小阿尔弗雷德只能尽量不给家里添麻烦。他体弱多病,面色苍白,性格内向安静。因此,他的童年不像一般孩子那样活泼调皮,充满无忧无虑的欢乐游戏,而常常是扮演着一种“局外人”的旁观角色。大概正是这种沉默静思、在脑海里独自驰骋的童年经历,才使得他有着与两位兄长不尽相同的沉稳性格和敏锐的判断力吧。
1841年,父亲离开家4年之后,8岁的小阿尔弗雷德进入了斯德哥尔摩的圣雅各布高级卫道小学,开始了自己的学业生涯。从1841年到1842年的几个学期,是这个未来的大发明家所受的唯一的学校教育。有谁能想到,这个只读过不到两年书的阿尔弗雷德·诺贝尔,能掌握那么广博和实用的知识,能掌握好几门外语,还能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事业呢?
初进学校,母亲很为阿尔弗雷德担心。担心他多病的身体承受不了繁重的学业,担心他被其他学生欺负,担心他脆弱敏感的神经受不了老师的严厉批评。但是不久,这些担心都被证明是多余的。虽然小家伙性格内向不合群,很少说话,也不跟别的同学一起玩,但也没招惹什么是非。他要么勤奋地学习,完成学校布置的作业;要么就常常独自一人沉思冥想,严肃的表情跟他的年龄完全不相称。他表现得忧郁和孤独,但这都不比他的专注和勤奋更令人注目。小学保留至今的档案表明,阿尔弗雷德在读期间,所有的功课和品德操行都得了最高分,全校82名学生中只有包括他在内的3名学生获得了这样的成绩。优异的表现是阿尔弗雷德勤奋学习和善于思考的明证,也是对母亲辛勤劳作的一份慰藉。
在日后的诗中,阿尔弗雷德同样描绘了自己当时的处境:
当男孩子们正在嬉戏,
他孑然一人,
忧郁地与孤影待在一起。
如此拒绝童真的欢乐,
一心牵挂着未来的时日。
在母亲心里,这孩子继承了他父亲的全部特点:固执、勤奋、渴望求知、不知疲倦。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废寝忘食也要钻进去。而他与父亲的不同之处则在于,他更擅长精细和深沉的思索,在活力四射的行动之前总是有深思熟虑的计划。母亲隐隐觉得,哪怕自己的丈夫远在天边,吉凶未卜,眼下的这个孩子也是自己最好的安慰,也很有可能是未来家庭的希望。
母亲的预感是对的,但母亲和孩子们都没有预料到,短暂的学校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
父亲从离家之初就不断写信回家,报告自己的近况。如今喜讯终于传来,经过几年的挣扎,父亲终于在俄国的圣彼得堡站稳了脚跟,有了稳定的经济收入,立刻来信要妻子带孩子们去跟他会合。
小伊曼纽尔1837年离开家之后,先是去了芬兰,在那里的图尔库生活了两三年,从事过建筑师、营造师和各种实验员的工作。时至今天,那里还有一些他主持建造的房子。后来他辗转到了圣彼得堡,在那里继续自己的事业。当初在瑞典的时候,他就在研究各种使用炸药的地雷和水雷,并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瑞典当局和军队对此都不感兴趣,令他十分失望。如今他在以前的研究基础上加以改进,并通过一次爆炸效果演示,成功地吸引了俄国政府的注意。在1841年的一封家信中,他这样兴奋地写道:
我现在正在研制水雷和地雷,进展得很顺利。令人欣喜的是,我最近结识了一位俄国将军,这个人很有眼光,是个内行。他对我的试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答应为我向军政部提出建议,邀请我为一个专家委员会进行一次关于地雷和水雷的全面试验。如果能得到他们的认可,说不定我能得到一大笔资金,到时候,我也许还有能力开个小厂呢。
接下来的一封更加令人兴奋:
太棒了!我为军政部准备的试验极其成功,把那些军官老爷都镇住了。许多高级军事专家都赶来观看,连大名鼎鼎的迈克尔大公爵居然也亲临现场!可见俄国军方对我的研究的高度重视。
我设法使一连串的地雷同时爆炸,爆炸声势浩大,一瞬间就把一大片土地都给毁了。你们没能亲眼看到我的成就真是可惜。如果敌军派来的先遣队触及我的地雷的话,至少五十个人会一下子当场毙命。
不久,小伊曼纽尔得到了来自政府的一大笔资金。他用这笔资金建立了一家翻砂厂,还有一家机械厂——“官方批准的奥加里夫与诺贝尔铸造车轮厂”。这家工厂除了制造俄国军队所需要的地雷和水雷之外,还制造过相当有名的“诺贝尔型轮轴切削车床”,以及其他各种机床。另外,俄国最早的中央暖气热水管,也是以诺贝尔的设计为基础,在这家工厂制造的;后来世界各地的各种暖气系统,都是由此演变而来的。
现在,他终于可以把家人接来团聚了。当时的北欧各国经济还比较落后,没有铁路可走。1842年10月,卡罗琳娜带着孩子们乘坐帆船到了芬兰图尔库,然后转乘公共马车,走过了前往圣彼得堡的一段漫长而且崎岖颠簸的道路。1843年初,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阿尔弗雷德·诺贝尔就这样在他九岁那年来到了俄国;在一个重新团圆的幸福家庭里,在一种与他的故乡截然不同的环境里,他开始了自己不断学习和发展的青少年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