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玉先话音刚落,就觉得逾越了,而且宝玉易得,但是现成的玉棺怕是不那么好寻。
他叹息一声,脚还未踏出房门,门守就匆匆来报。门守大脸额阔,鼻翼多肉,是个稳重憨厚的,今次却急得头顶冒汗,接连说了好几个“报”字,终于把舌头拉直了。称有一个神秘人登门拜访,说是府上公子需要救命,让他速速来通报。
这门守虽然只是一个守门通报的,但是他自认为是高门望族的下人,端得是懂规矩。乍一听神秘人的话,他虽然心中惊疑,却是面上不显,他心想“哪里来的怪人,居然说府上公子需要救命,如果听他的话进入通报,闹了个乌龙,这不是咒怨公子吗?但如果是真的呢?”
这高门望族嫌少有不长眼的过来骗吃骗喝,于是门守鬼使神差的就进来通报了。
梁玉先那悬起的左脚不动声色的落回了门内,惊愕不已,魏公子骤然身死的事都不曾传出房间,怎么会有外人提前知晓。
刘全大管家最是精干,他心急火燎地提步出门,亲自去请神秘人。
这神秘人自称是云游的方士,幸而经过此地,偶感有缘人命悬一线,于是前来探寻。
刘全心中明镜一般:公子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能死,既然有神秘人刚巧来救,那兴许就是天意。不管是真是假,自然要试上一试。
“大师,我家公子今早喝了一盏茶,就突然晕倒了,如今身体冰寒,呼吸全无,你给看看,可还有救?”刘全说清楚原由,毕恭毕敬地将神秘人带入卧房。
神秘人身穿白衣,身体佝偻,面如树皮,神情严肃,妥妥一个高深的老叟。他手拄拐杖,拐杖之上挂着一个破旧的黄葫芦,与他干净的白衣极不相搭。
他一进门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平静躺着的玉人,宽阔的身材将室外的光阻隔在外,也不望闻问切,也不开药拿方,只是用黄旧的葫芦在床头敲打了几下,而后对刘管事说:“将人安置在我带来的白玉棺椁之中,送去长白山的方寸极地。”
他的声音如同风箱,声音从鼻子中发出,说完转身欲走。
梁玉先从始至终一直杵在门口,听着神秘人的话,顿时惊醒:刚还想着寻个白玉棺,这就有人送来了白玉棺椁。世间竟然有这般巧合之事,难道这真的是有缘!
刘全可不关心棺材是不是白玉的,他关心公子的生死。他心想:不是说好了来救人的吗,怎么连棺材都准备好了。
他生怕亵渎了大师,小心翼翼地追上去问:“大师,我这个俗人愚钝,说话不妥之处请大师莫怪。既然我家公子还有救,为何要安置在棺材之中,这消息若是传出去,万万使不得呀。”
老叟的拐杖在地面杵了杵,一双饱经世事的眼睛中写满了淡漠的情绪。
大师还没说话,梁玉先立马圆场,他怒其不争地对刘全说:“今日若不是大师前来,府上就要发丧了,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呀。”
“白玉棺椁由二十余位顶尖工匠匠心打造,其上雕刻着复杂的咒文,可保身体不腐。生死虽有天定,然事在人为。决定在你们。”大师说完就径直出了房门,缓步走出了府门,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一辆四马拉车在官道上,风驰电掣般疾驰。方形车舆之内正摆着那口白玉棺椁。
刘全管家亲自护送,梁玉先一路随行照看公子的身体情况,二人带着十八个壮实的暗卫,隐匿行踪,极速朝着长白山飞奔。
到了长白山脚下,马车再无法前行之后,就靠狗和雪爬犁,最后无路可走,就只能靠人力。
然而茫茫雪山不见尽头,哪里去寻什么方寸极地!
刘全行走在一望无际的雪山之中,眼神迷离,神智混沌。他一度以为自己脑子坏掉了,精明了一世,怎么会轻易相信一个方士的话。虽然如此想,但是心中还存留一丝希望,于是他继续麻木的向前走。
不思考,不怀疑,只要一直向前。
当众人都要陷入绝望之时,刘全终于见到那日的大师,他几乎感动的哭出来,抱着大师的腿不停的颤抖。
大师摆出一副高冷姿态,一挥手将所有活人都打发走了。唯有白玉棺椁和魏公子被留在了方寸极地。
那日大师走后,梁玉先神医三翻四次的确认过公子的脉象和心跳。任何迹象都显示公子已经归天。
难道世间真有神人可以起死回生。”他抱着好奇之心想要一探究竟,却被告知不能驻留,然而再挣扎也没有用。这山中环境恶劣,实在不适合人待。
刘全虽不放心,想要照顾一二,然而大师决绝,他担心触犯大师的规矩,只得带着人在山外等候消息。
方寸极地,乃是长白山最寒冷的一处,冰洞之中安睡着那口白玉棺椁,玉棺之内躺着一个玉一般的男子,一身白色锦衣甚是华丽,他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大师手中的拐杖在冰面上滑动,绘制成一个阵法,他手一摊,八个旗子飞了出去,各自立在八方之上。八面旗子迎风一展,一道道红光相连,阵法已然布成。
白玉棺椁正处在阵法中央,阵法布成之时,玉棺一闪,顿时消失了踪迹。
魏翱醒来时,发觉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良好的教养让他可以处事不惊,他并没有深处陌生境地而惊慌、不安。虽然想让他命的人有很多,但是他从不畏惧。
他让呼吸变得平稳,观察周围的环境,头顶是一片水晶一般的弧形冰面,光滑且洁净。而他正躺在一个白色的、巨大的“盒子”中,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一口玉石棺材中。
他回忆着之前的种种,他因早早预见朝堂之乱,未雨绸缪,提早远离纷争的漩涡,避世家中。
虽然脱离了仕宦之路,但依旧有各方势力对魏家背后的势力虎视眈眈。他手中握着高门贵族的召集令,他若身死,必将引起内乱。
他记得自己早上如同往常那般,起身饮了一盏早茶。后来,似乎是眼前一花,就不醒人世了。
他的府中养着数千暗卫,各个是以一当十的高手。想要从这些人眼皮底下将一个不醒人事的人带走,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身边人将我带到此地的。“
想明白这一点,他反而放下了心。舒展一下身体,他就从棺材中起身,垮了出去。
“原来这是一个冰室,如此平整光滑,不像是天然而成。”魏翱正处在青年时期,带着阳刚之气,他的嗓音磁沉,气质清贵,行走间步伐悠然。
然而他查看许久,都没有找到出口,仿佛棺材是被冻在冰里一般,然而棺材周围却留有足够广阔的活动空间。莫非是玉棺的温度使得周围的冰渐渐融化了。
“他们莫不是当我死了,把我葬在这冰原之内了。”魏翱想:“冰冢能做的这般天衣无缝,这手艺真是当之无愧的大师了。”
“咕咕”一阵肚子的叫唤声传来。他苦笑,刚才躺在还不觉得,如今一动就觉得饿了。
他无奈一笑,又重新躺回玉棺之中。尽量减少活动,叹息一声想:“好在此地还不算憋闷,不算太黑。”
魏翱睁着眼睛,听着自己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又过了许久,终于不叫了。然而就是心跳声,强有力的撞击着胸膛,如此,招显着他还活着。
“还活着。”他自言自语,眼睛没有聚焦地望着冰顶。
他话音刚落,冰顶隐隐出现一丝变化。他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眨了眨眼睛,发觉竟然是字。但是那字由于写在冰面上,因此消失的极快。
“……路。”他只顾得看清一个字,其他字就全部消失了。
“如何出路?”他试探地问,而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冰面。
果然,字又出现了。“生路,还是死路?”
“何为生路,何为死路?”他问。
字一个一个的出现。“留下,是生路;回去,是死路。”
魏翱皱眉,回去为何是死路?
他何其通透,自嘲地想:回到人世纷争,权利欲望的朝堂,最终可不就是死路,无论长短,生命只有一次,人终究有一死。
“留下,留在此地,又何来的生路呢?”他突然灵光一闪,追问道:“如何留下?”
“问道。”只两个字。
“问道!”魏翱陷入了沉思,他智近乎妖,自幼饱读经书,通晓历史,自然知晓“道”。他惊喜交加,今生居然有幸接触道门。
然而他想到了在朝堂党争之中被害惨死的父亲,他的身上背负着家族兴旺的责任,他要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之上为家族争名争光。
留在当下是大道无上之路,登峰造极境,在生命与精神中予取予求,以自身为中心,以自然、时间、空间为媒介,探索宇宙的奥秘,独树一帜、逍遥自在。虽然前路漫漫,上下求索,然而可在无尽的生命里,看遍世间繁华,淡定从容,不染尘世。
回到过去是世俗巅峰之路,富贵险中求,在权利与欲望中伏伏沉沉,以天下为棋盘,以人、权、利益为棋子,攀登至人生的顶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命虽然只有百年的短暂,却可以在须臾的人生里,看遍人间百态,享尽世间荣华。
一条路是风险与希望并存的未知之路,在发掘、领悟、探索、改变、突破中挑战式的修行,是一个人的孤独;一条路是世人眼中的成功之路,在权利、荣耀、富贵、欲望中麻木式的生活,是一众人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