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的一颗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便是张博兴也一下惊得站起来,蹙眉道:“怎得好端端的,太子会去了国子监。我就说,我应当陪长安去一趟的,姑父偏生不让我去!”
“具体情形我也不大晓得。相公已经让人去打听消息了。”姚氏犯难道:“爹的身子不大好,母亲做了主,只说瞒着爹。”
入学第一天便惹出这样的幺蛾子,若真是打了太子那便是大不敬的罪过,按律当斩!
“我去国子监问问情况。”张博兴暗叹了一声,忙起身离开。
到了黄昏的时候,张博兴总算回来,从国子监祭酒徐文远那知道了前因后果。
原来,今日长安到课堂时,堂上夫子言及“君子言志不言利”,不知怎得,竟是说到“灾荒中涌入京师的流民皆为暴民”,长安原本还安静地听着,直到后来看到身边的举子皆是点头符合,甚至还有数人抱怨,流民已严重影响京师百姓的正常生活,长安终是忍不住,当堂便指出夫子论调中的多处错误。
堂上学子不下数十人,眼见着一个不知来历的人当堂让夫子下不来台面,一人一言,竟是同长安当堂辩论起来。难得的是长安不慌不忙,引经据典,竟是将数十人都辩驳地无话可说,唯独还有一人,同长安争锋相对。二人足足论辩了一个时辰有余,至最后,竟是不分伯仲。偏生二人都是年轻气盛,尤其是那人,言语间嚣张霸气,口没动完,便从言语升级到了武力。
长安这些年练武,一向藏着掖着,难得对方先动手,上来一看便是行家里手,他索性也放开了打,十几个会合下去,长安一个肘击直接将对方按倒在地,一屁股还坐在人家胸口,拍了拍人家的脸道直叫嚣:“说,你服是不服?”
他抬了脸,便见到匆匆赶来的徐文元一脸诧异。
直到被关起来,长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完了,他打了太子。
秋娘听完,缓缓地松了一口气,道;“没事,长安很快便会回来了。”
不管张博兴诧异的眼神,秋娘自顾自地陷入到回忆中。
“范子正国子监舌战群儒”——秋娘前一世听过无数次这个说书先生最爱的段子,或许过程大多为说书先生杜撰,可结果她却是记得的。
这是范子正一生政治生涯的起点,也正是因为这场论战,范子正在儒生中站稳了脚步。
至于打太子这段……秋娘一直以为是民间谣传,哪个不要命的敢打皇帝的儿子啊?可此生这个不要命的,偏生就是她相公!
到了第二天,张博兴又得了消息,说太子亲自到了皇帝跟前替长安求了情,只道是不知者不罪,他与长安只是切磋武艺云云,过程如何不知,最后,长安总算是放出来了。
秋娘见着完好无损的长安可怜巴巴地站在她跟前,沉下的脸险些破了功,夜里交公粮的时候,她狠狠一掐长安的胳膊,骂道:“呆子哟,你怎么就这般没有眼力见儿,连太子都敢打?”
长安“嘶”了一声,挠了挠头道:“我听说国子监的位置都是根据地位高低排的。太子那日却跟我一般坐在最后一排,我想着我好歹是丞相的儿子,便是打错了,也没人高过我去……哪知道,难得狐假虎威了一回,却是撞上了太子,真是晦气呀。”
秋娘看着他那副呆样,半真半假的,只道这呆子福星高照,仍是逼着他在“三从四德”外,又加了一条,“自个儿的安全要护‘得’”,长安的戒律,彻底变成了“三从五德”了。
同太子这般一闹,长安的日子倒是忙碌了起来,还未科举,便得了个“太子侍读”的官,每日去国子监上课不说,还要陪着太子四处走动。
那会太子正奉皇上的命,编撰《大齐史略》,意在按朝代,时间顺序等等,以帝王为中心叙述上古至大齐年间的史事,以史警示后人。太子原是想让长安长长见识,开开眼界,没想到他在当场又与编撰此书的几个官员进行了深入探讨,几个官员引以为人才……到六月的时候,长安奉旨也加入到了《大齐史略》的编撰中。
长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索性趁热打铁,拼尽全身所学,著《范子正集》,收录其诗歌
言事书不下百篇,内容或针砭时弊,或提出主张,上达国家大师,下至民情民声,均有体现,《范子正集》一面世,京城上下一片哗然。
近来几个月,京城无人不识“范子正”,人们对于这个从未露面的右相长子表达了极大的兴趣。
长安大大的长了脸,便是一直谎称在家养病的范仲良都频频有人探望,聊起他这个腾空出世的长子。
长安平地起风云,偏生在秋娘面前却毫无变化,恰如这一日,长安早早地回了来,捧着那本崭新的《范子正集》,献宝一般放到秋娘跟前,巴巴道:“秋娘秋娘,你看,这是我写的!”
秋娘一看那书的封面,自顾自地又开始做起手头的绣活来,不在意地说了句,“嗯。”
长安一看秋娘这个态度,不对啊!好歹这是长脸面的事情,秋娘怎么能如此冷淡,又推了推道:“秋娘你看看,这书如今卖得很好的!”
秋娘停了手,又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哎呀,知道了,你挡着我的光了。”
看着长安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她只是暗自偷笑。长安的书一上市,她便买了十本藏着,别看她公公范仲良冷冷淡淡的,他更狠,直接买了一百本在手头,凡是有人来看望他,他闲扯两三句,总要扯到这书上来,再送上去。
长安如今可是范府最大的骄傲呢。可是她就不想看长安将尾巴翘起来,非得压他一压,省得他飘飘然。
看着长安一日日地有了名气,秋娘自个儿却也坐不住了。若是长安只是个普通人,她杜秋娘配长安绝对是绰绰有余,可是长安是范子正,将来名扬天下的范子正,她杜秋娘便不能只是村妇杜秋娘。
要做个正经的淑女,礼仪上便不能有半分差池。秋娘寻思了好几次,这范府里,礼仪上能做到规范又好看的,除了姚氏还能有谁?她私下里便跟姚氏提起过几次,想让姚氏教她。
没想到姚氏竟是一口就应下了。
范家是大户人家,李氏曾经跟姚氏提起过几次,嫌弃秋娘出身低了些,长安如今前景一片光明,李氏便越发替长安不值,只觉得秋娘配不上长安,私下里便有替长安纳妾的心。姚氏几次想劝,都插不进嘴,可秋娘提了这个要求后,姚氏这么跟李氏一说,李氏却是闭了嘴。
若是身在女人的角度,谁能不羡慕长安和秋娘的婚姻?
范子正名扬京城,多少人辗转在问范子正的亲事,想成为他妾侍的人也大有人在,可长安一力让人拦下来了,并且这事儿一点都没让秋娘知道,待秋娘却比从前越发好了。
而杜秋娘呢?虽是稳坐正妻之位,不沾沾自喜,不耀武扬威,却为了自家的男人,努力让自己做得更好,更优秀。
两人是真正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般情谊,真正是难得。便是李氏都觉得,如果擅自做主往长安的房里塞一个小妾,自个儿反倒会吃力不讨好。
姚氏本是出身大家,自小便学习礼仪,吃了不少苦才学成,在教秋娘上也用了十分的心,待秋娘十分严格,光是一个“坐”,秋娘足足练了三天,中间吃了姚氏不少鞭子,秋娘硬是咬牙坚持下来。
长安看着秋娘身上的伤直心疼:“练这些劳什子的做什么,看你辛苦的……。”
“我喜欢。你看弟妹,走起路都跟画儿一样好看,我站她身边就像个使唤丫鬟。同丫鬟站一块,我就是最次的那个烧火的,我不开心!”秋娘咬着牙心想,要不是为了你范长安,我哪里要受这个罪。
可到底她还是忍了下来了,一个月后的强密度训练后,秋娘再在府里行走时,同方入府时相比简直是脱胎换骨,便是李氏看到她,都要夸赞一声:这人啊,就是一点点雕刻出来的。
这一点点的改变,积累起来的效果确实惊人,便是长安都察觉了身边的秋娘每日都在变化。
这一日,长安回了府,便见累乏的秋娘安静地卧在贵妃榻上,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却透出说不出的慵懒随意,她的唇边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静谧的美丽。远远看过去就是一副让人不忍破坏的美人图。
长安一时看得呆了,只道这礼仪竟比男人的夫纲更能改变一个女人,早知道如此,他还不若早早便让人教秋娘礼仪呢。你看她这般温婉,你看她这般娴静,你看她这般脱俗……
他心里想着,不由便放轻了脚步往秋娘走去,再回神时,手已经伸进了秋娘的衣服里,秋娘眼睛一睁,一把抓住长安那只不安分的手,低哑着声音道:“范长安,我今儿可是累坏了,再这般乱动,当心我拿搓衣板伺候你。”
嘿,到底还是他的那个悍妇杜秋娘。可是秋娘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愿意为了他让自己变得更好,长安便觉得心里温暖。他不管秋娘的威胁,俯身便吻住秋娘,呢喃道:“娘子,我想要你。”
到了八月的时候,长安顺顺当当地参加了一回乡试。
考完之后,长安也不放在心上,只安心等着出成绩。一旁,却是又投入到《大齐史略》的编撰工作中。可就在那之后,却是发生了两件长安都无法理解的事。
首先,便是科举过后的第二天,距离京城益州极远的建州发生地动,百姓死伤数百人。天灾人祸,原本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可诡异的事情就在,左相在地动发生前一夜便已经上了折子给皇帝,称建州将发生地动,第二日,地动发生的时间、地点、死亡人数竟与左相折上的数据丝毫无差。
这第二件事,却是同此次科举有关。
恰恰是这两件事,让秋娘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