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草落座后,李五说:“咋办呢?前几天零打碎敲挣的一点钱,原想着给你还账,老大走的时候又拿光了。大伯穷了一辈子,一辈子没钱花,偶然有一点小钱,却也舍不得花。老人临死,要给痛痛快快花一次,再没机会了。老大走时给我留了三张签单,让我去结账。我刚才打电话联系了,情况不妙得很!县乡镇企业局是个穷单位,账上一直没钱,在外面的吃喝签单却不少。年底各单位都在收账,他们已经接到好多签单了,都在那里排着队。我刚才挂上号,等到猴年马月就说不上了。县交警队长换人了,队长升到市交警大队当副队长。新队长刚到任,忙着大事,忙着处理各种关系,忙着搞竞聘上岗,先把人员重新聘任一遍。欠的账一时间还顾不上管。原想县银行那张单子希望最大,落实了一下,说那桌饭是我们家老三请的客,不他妈埋单。”李五点上一支烟,把打火机往茶几上一摔说:“简直胡说哩。我记得很清楚,是银行的一个副行长领了两个小姐来消费的。孙哥你说,这都是些公家单位,原想着比个体户强,比私人老板放心,个体老板一有不对就失踪了。而这种公家单位跑不了,应该是最保险的,可实际上要起账来比个体户还难。客大欺店,他们完全不把这些店老板放在眼里。你去要账,人家一个小主任一句话就能打发了你。要这种账还急不得,你要账要得太紧了,人家以后就不到你这里来了。”
孙大草无言以对。你叫我来吃饭,来一起过新年,却一见面就说这些,什么意思?要知道你们两兄弟的厉害,你们把一个本不算穷鬼的人借成了穷鬼。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想怎样?孙大草想听到下文,他知道李五没那么简单。是叫我孙大草大包大揽自告奋勇,答应就催款的事帮你想想办法,或者干脆吃过饭开着车去县上帮你要账?冰天雪地,交通中断,李五又没车,去县城确实存在一定的问题。和李氏兄弟打交道,孙大草太有思想准备了。不过,孙大草想,只要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又都围绕着生活这个圈子,他会予以考虑的。
小芹一如既往地抱着火炉子看电视。她睡眼惺忪披头散发,只穿件短毛衣露半节后腰,像故意给谁看一样。其实皮肤黑黢黢地,也实在不怎么好看,大概是李五喜欢吧。看来这人世间的审美观真的是千差万别,真的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小芹一边看电视一边注意听他俩说话。她见李五东拉西扯说了半天,而孙大草却只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没有接茬、没有表态、没有任何反应,却有一眼没一眼地瞟一下电视。小芹显然不高兴了,听见“啪”地一声,小芹说:“让电视机休息一会儿。”孙大草感到了尴尬。李五说:“你这娃,关了干啥?又看不坏。”小芹剜一眼李五说:“谁说的?电视上说,电视机开一段时间,就要关掉休息一会儿。显像管是有寿命的,用到头了,就跟人老了一样。”说这话时,她偷偷看一眼孙大草。李五说:“显像管虽然有寿命,但也都在一万小时以上。你在这里才能待几天?”小芹又剜一眼李五,没说什么。为了掩饰尴尬,孙大草说:“小芹是个乖娃,会过日子得很!不过,新产品层出不穷,老产品还没到年限,就被淘汰了。现在的城市里,液晶和数码电视已经普及了。”
开饭时,孙大草见有一盘咸菜,一盘白菜炒肉。就问:“你这清真食堂赤裸裸地不清真了?”李五说:“买这大肉还是你掏的钱呢。”孙大草说:“我都忘了。”心里面不好意思的那种感觉就少了许多。李五又从厨房把电饭煲提过来说:“吃米饭。”电饭煲是孙大草的,大米也是孙大草从别墅里拎过来的。看到这些,孙大草剩下的那点不好意思就一点都没有了。他又想,大家吃的东西都是我买,我还要付生活费。李五这里只是负责做一下,这简直就是岂有此理嘛!孙大草一下子理直气壮了。他饥肠辘辘,顾不上说话,只管大口地吃饭。小芹用她那只孩提时代被开水烫得血肉模糊并且被医生判过死刑的手在菜盘子里来回地拨拉。她捡起一块肉说:“师傅,帮一下忙。”李五就作出很听话的样子,用筷子夹住肥肉部分,小芹把瘦的那一部分拽下来送到自己的嘴里。过一会儿,小芹又来这么一次,并且看一眼孙大草。
孙大草知道,如果现在谁仍然愚蠢地认为小芹只是一个服务员,那他就是头号弱智。小芹的主人公身份已经毋庸置疑,她的言语中常常出现“我们”和“咱们”这样的单词、词组以及相关的词汇或者句子。可是据孙大草所知,这个傻娃她绝对成不了正房。虽然李五的第三任妻子假戏真作已经和他分手,但是因为孩子,两个人仍然藕断丝连。还有一个关键性问题是,在李五的婚姻大事上,李五的父亲和他们家老大、老三的意见出奇地统一:不论迟早,只要第三任妻子回心转意,仍以破镜重圆为首选方案。李氏家族选择这一方案的主要原因,已经不是这个女人的人品和长相,而是因为假戏真作被这个女人带出去的那一宗房产。夏天时李五的父母来过枣园,说起这件事情时,孙大草劝道:“还是应当从长计议,应当以人品为重。”李五父亲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对我们来说,钱财是第一性的。”孙大草不解,他问李四:“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废纸看那么重干吗?没见谁死了用钱叠个棺材!”李四说:“钱多会咬人吗?你难道没有看见,人人都在做钱的奴隶。为了钱,女人在摄像机面前和陌生人就能上床,耍杂技的美女在舞台上与狗熊就能接吻。为了钱,少女当众脱衣,女人出去坐台,男人甘愿戴绿帽子……”李五父亲还说,如果第三任妻子回归无望,那就退而求其次,与第二任妻子重新结合。这其中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小芹是非常清楚的,但她一如既往心甘情愿。周瑜打黄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吃完饭,小芹指着茶几上的细嘴紫砂茶壶对李五说:“把茶给我。”并且以一副小女人在大丈夫面前的娇嗲状看孙大草一眼。李五给她递过去。孙大草见怪不怪习以为常无动于衷毫无表情。
晚饭是煮面条,凛子上只有一盘咸菜。李五说:“打两个鸡蛋吧。”小芹赶紧说:“还要鸡蛋吗?我可不吃。”李五说:“孙哥吃哩。你这娃想不开,这儿又不是老家,一只鸡一年下不了几个蛋。老家人恨不得去鸡沟子掏蛋,把鸡蛋看得金贵。这里的鸡蛋两块多钱一斤,和青椒一个价钱。”小芹极不高兴的样子,打进去一个鸡蛋。孙大草觉着有点别扭,就从碗里捞给李五,李五犹豫一下,又捞给孙大草。
佛家说,相由心生。小芹的脸上已经出现横肉,身上开始臃肿。她才22岁,少女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孙大草不知道该怎样对付这种女人,李五有养她的义务和责任,而孙大草则没有。小芹每次从孙大草的车上取走采购的食品和菜蔬往自家厨房里跑的那个欢快劲,让孙大草想到哄抢食物的难民。他恨不得朝她的屁股踢上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