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举起很大的酒杯与孙大草一碰,一扬脖一饮而尽。说:“这几天我琢磨了一下,你一个人做饭怪麻烦的,从现在开始你就别做了,过来和我们搭伙吧。”孙大草说:“那自然好,那样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等于你每天营业。我可以每天买些东西,也可以按月交生活费。”李五说:“现在用不着。你先把你厨房和仓库里面的东西清理一下。我去看过,你的厨房里面剩的东西不少哩。把你厨房的东西吃完后,我每天中午和晚上两顿饭只收你10元钱。早晨我们睡懒觉,你的早饭自己解决。”这回该孙大草举起酒杯了,孙大草说:“来,敬你这个好人一杯。”
喝了酒,李五说:“收电费的政策改了,你知道吗?因为冬天庄园用电少了,收电费的小拓就不想每个月都来,要求每户交1000元电费押金,后来又改成500元了。这事你知道吗?小拓公事公办,口气硬得很,来过两趟了,要押金。我说等老大回来再交,人家就停电了。”
孙大草警惕起来。李四回家了,是不是李五要粉墨登场。李五又说:“用多少电交多少钱,天经地义。供电部门收押金,这在全国好像还没有先例。你是行家,你看这事能不能捅到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如果能告赢,大家都会感谢我俩。”孙大草说:“你真会说话,我多会儿又成行家了?你是不是想当今年震撼中国的年度人物?但这事恐怕难。这么不起眼的一件小事,既没有代表性,又没有造成什么后果。你要知道,焦点访谈披露的事件,必须有三大要点。一是有代表性,二是事关重大,三是造成或有可能造成重大后果。最好是能因此而产生一部新的法律。”李五叹了口气说:“怎么办?没有电,电炉子电褥子都用不成了,冻死哩!万一来了客人,空调开不起来,生意就做不成了。我想了一下,现在一个办法是偷电,另一个办法是问你借些钱。”孙大草终于明白李五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李家人必定是李家人,要不是遇着这么大的困难,他绝对不会叫我来吃狗肉。孙大草说:“你别盯着我,我没钱了,我还等着你家老大还钱呢。”李五说:“老哥请放心!我做事绝不会像老大那样。这事算我求你了,没有电,连咱们自己吃饭都成问题。”
孙大草想:这义是一个难题。自己下厨房做饭,冰锅冷灶,漫长的一个冬天,恐怕坚持不下来。而且,500元钱可能还维持不到一个月。而借给李五,按他的说法,就等于预付了50天的生活费。想到这里,孙大草犹犹豫豫地说:“让我想想吧。”
下午还没到饭时,小芹就隔墙喊叫他去吃饭。孙大草去厨房转了一圈,把冰箱里的半只羊和一袋面提了过去。吃过饭,孙大草掏出仅有的500元钱扔过去说:“写个收条。”李五收起钱说:“咱们啥关系,还用得着写收条。你放心好了!”孙大草说:“你们不愧为亲弟兄,你的话和李四的一模一样。但是,我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你们的当吧。”李五说:“等我明天交了押金,你把押金条拿上,这行了吧?”孙大草说:“看你有多聪明!凭这五百块钱,第一你可以恢复用电,第二你可以冲抵电费。而我拿个押金条有什么用?算了算了,就等于我预交的伙食费好了。”
李五满意地打着饱嗝说:“唉,问题终于解决了,剩下的问题还得自己解决。”他拿了两根又粗又长的皮线,爬上离高压线最近的枣树,用打枣的长竿挑着,凌空挂在输电线路上。很轻松,也很熟练,芦草丛灯火通明了。
孙大草说:“李五啊,你这可是赤裸裸地违法,其行为已经构成偷盗。我觉着这件事情的后果挺严重。万一有人举报,罚款单一开,到时候请天王老子来说话恐怕也不灵光。在家置业也好,出门求财也罢,都要图个平安。我看你还是赶紧取下来,今晚克服一下,再出状况,我也无能为力了。”李五说:“没事。在老家我经常这么弄。供电局敢罚款,我就敢把电线杆挖出来扔了。”孙大草伸出五个指头,先把掌心对着他,又变个姿势把手背对着他说:“打住打住,我已经听你吹过不下十次了。此一时彼一时,那是在你们家里,电线杆埋在你家地里,可现在不是。”李五说:“这是五魁家的地,电线杆埋在五魁家的地里。有五魁顶着,不怕。”孙大草说:“就是嚷着旗语缥没有付清租地费,提个大铁链锁鸟岛楼大门的那个人吗?”李五点点头。孙大草说:“他是这里的地头蛇,你和他比?”李五说:“我睡觉的房间按了个八千瓦的油酊电暖器,不偷电你出电费啊。”孙大草边走边说:“我回去了。反正你好自为之,出门在外,平安是福。”
李五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在老家的名气,是当地的五魁所远远不能比拟的。当他给孙大草和盘托出他的过去并诉说他今天的不幸时,孙大草说:“这是天意,是老天对你前半生所有罪孽的一种惩戒。”
他的家乡出产石油。偷贩原油富了一大批人,他是其中的佼佼者。开始时由于地方保护,偷售原油几乎是半公开的行为。后来开采方告到中央,中央责令地方成立了由省地县三级警力组成的专案组,严查严抓严打。李五绝对是个聪明人,他的消息来得快。闻讯后他拔腿就跑,警察扑了个空。但他闲不住,躲到外地后,很快又与大烟贩子有了来往。打击偷贩原油的风声过后,他回家开拓海洛因市场。很快就把生意做得火暴,名声远扬。这使他又一次成为警方抓捕的对象。那一次,警察从线人嘴里知道他带了400克海洛因回乡,于是再次实施抓捕。可是就在警察冲进院子的那个瞬间,他一个鹞子翻身,从两米多高的后墙翻出,活生生让荷枪实弹原想瓮中捉鳖的警察扑了个空。自那以后,他漂泊在外。起初有家不能回,后来就无家可归。
在这之前,李五开过歌厅,还做过皮毛生意。但是效益不佳,欠了一屁股债。李五出走以后,债主纷纷上门,有的还诉诸了法律。这使得他留守老家的妻儿不得安稳,甚至连栖身的住房都岌岌可危。李五诸多经济纠纷的对象大多是本土农民,当地人不计其数隔三岔五三天两头的骚扰,迫使他做出了与妻子假离婚的壮举。为了保住房子,他把房产转移到妻子名下并说成是妻子婚前财产。但这一次,他老道失算了。人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人还说,李五这个傻大个体形矫健,翻墙易如平地,但却是个缺心眼。李五对孙大草说:“当我知道自己婆娘从乡民政局那个小青年手中接过那张花钱买来的假离婚证后,我的心里就莫名地空空荡荡。”李五的直觉和预感空前绝后的灵验。不久,他就知道妻子弄假成真,转移了全部可动产,又与他人相好并同居。李五细细地品尝着鸡飞蛋打的滋味。可怜他还牵肠挂肚,放心不下一双儿女,放心不下那份已归妻子所有的家业。李五更加咽不下这口恶气!
李五的婚史也灿烂夺目。这个弄巧成拙弄假成真离他而去的老婆是他的第三房。当年他出道前,与本村一个姑娘结了婚。出道之后,就试着当了一回陈世美。“感觉不错!”在回忆这段往事的时候,李五这样说。于是,他很快又放心地做了第二次。这次他说:“感觉更好。第三个老婆又漂亮又能干,人长得白白胖胖,在床上的感觉好极了。”他和第三房闹到这个份上,有人劝他说:“已经这样了,不如和第二房复婚算了。二房最起码没有变心,况且她跟前还有你的亲骨肉。”李五说:“我要另找一个。”
毫无疑问,小芹充当了“另找一个”的预选角色。
第二天上午,李五办好手续恢复送电。孙大草、李五和小芹三个人开始了清贫但相对安稳的日子。太阳岛的冬天,三天两头能拣到中弹的野鸡。他们也就三天两头改善一下生活,还借此机会喝点小酒。孙大草欣赏李五的手艺,他能在缺这少那材料不全的情况下,三下两下东拼西凑折腾出家常便饭来。这就是真本事!谁都不会喜欢那种走进厨房就叽哩呱啦喊这要那的人。孙大草还记着儿时乡下那个农村大嫂,家里极其清贫,她却能把每顿饭做得体体面面。即便是只有一盘咸菜,她也会给旁边再配一盘辣椒。看起来红是红,绿是绿,让你赏心悦目,让你胃口大开。而有的女人则不行,动不动就喊“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这应该不是好女人,好女人不应该这么喊。有一种女人很讨厌,地上一大堆菜,还口口声声说没有她要的菜。在这种女人的手里,有烂的菜扔的菜却没有能吃进嘴里的菜。这种女人很讨厌也很烦人。下厨房的人一般有两种思维方式,一种人是根据现有的菜定方案,另一种人却根据方案要求菜。李五属于前者。
有一天吃饭时,孙大草问李五:“你去我的厨房看了,里面还有什么能用的,我一趟拿过来。”李五说:“东西其实不少哩。”他如数家珍:“还有一袋大米、两袋粉丝、几把挂面、几斤粗粉条、一罐腌糖蒜、一坛咸菜、两个南瓜、两盘鸡蛋、一袋洋芋、一抽屉调料。还有,我的电饭煲坏了,把你的提过来。”孙大草说:“好的好的,我下午都拿过来。还有个东西你没好意思说,我替你说了吧。李四卖给我一袋你们从老家带来的养面,放太久了。再放下去就会坏的,别人不大会做。我知道,做刀削荞面是你的拿手戏。所以,我也一趟拿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