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草被牌友封为常输将军,也有人叫他慈善家。从省城打到太阳岛,战绩每况愈下,今天也不例外。因为还要给客人找小姐,孙大草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收拾起摊子,几个人并没有就走的意思,坐在桌旁闲聊。孙大草一连打了几个电话,原来在八方度假村时留下电话的小姐基本都已停机,只联系上了两个。孙大草丢下电话说:“怎么这个样子?古人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小姐怎么跟书一样了?”李四说:“严峻,动用一下你的关系,帮忙联系几个。”严峻说:“那可有言在先,我联系的小姐要收出台费。不是我要,出台费是卡厅老板收的。”严峻把电话打到一个关系户那里。只听严峻说:“有没有小姐?为什么要到十一点?小姐还在台上?早点不行吗?”放下电话,严峻说:“你就让他们先喝酒,乘机多卖两瓶。我让服务员再送两个下酒菜。”孙大草说:“只怕客人等不住。”严峻说:“我去给他们每人搞两杯,让老同志舒坦舒坦。”说完就蹦了出去。
张丽说:“严峻自我感觉好得很!搞两杯酒就能让这帮人舒坦?别把人家的骚火勾出来,引火烧身不说,还收拾不住局面。”李四说:“那正好,你就上。”张丽打了李四一拳说:“我就不信,他们有多少积蓄。”李四说:“我给你们讲一个关于积蓄的故事。一对新人结婚了,第二天,新娘披头散发扶着墙走出来。邻居问,他欺负你了?新娘叹口气说,结婚前他告诉我说,他有三十年的积蓄,我以为他妈的是存款呢。”张丽对黄色语言有着最准确的理解和特殊的敏感,她“嘭”的一声笑,就把头伏在肘下。过了好半天,她才抬起头擦眼泪。
芦草丛打来电话说,他们园子的客人要走,要李老板回去开车送一下。李四抬腕看看表,自语道:“我估摸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他问孙大草:“我送完人就回来,也就半个小时,你有事没有?”孙大草没有反应过来,正在愣神。严峻回来了,她拍拍手说:“搞定了,我最会对付这种男人。”又说:“李老板干吗去?”李四说:“我去县城送客人。”严峻说:“正好,你帮孙哥把小姐拉回来,省得他专门跑一趟。”孙大草恍然大悟,就点点头说:“你把小姐的电话号码拿上。”李四说:“到县城再说。”
李四走后,孙大草说:“李老板的光不是好沾的,他的葫芦里不知又要卖什么药。”严峻说:“不会的,顺路的事,别疑神疑鬼的自己吓唬自己。”张丽说:“李四一只眼睛不好使,晚上开车行吗?”孙大草说:“应该行吧。这么多年,他都过来了,没发现有什么不便。”严峻说:“他这一只眼,当年是怎么考上驾照的?”张丽说:“李四的这只眼是后来才瞎的。”严峻问:“那年检时怎么过关?”张丽说:“只要肯下工夫,什么事情办不成?要不哪来那么多马路杀手,见天撞人。李四的驾照不是一年一审,而是一审管五年。没见过吧?哪个司机不是年年交钱,年年审验?他给我看过他的驾照,二零一一年前有效。”孙大草就忍不住说:“别神吹了。C照五年一审,是公安部门的规定,不是他有天大的本事,都是驾照,内容不一样。瞧你被他懵的。”张丽说:“一只眼的人能耐就是比我们大些。”孙大草问:“何以见得?”张丽说:“一个人头上有七个窟窿,关掉一个,其他六个的功能自然就强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严峻说:“又不是电器,还讲负荷什么的。”张丽说:“能量集中了呗。”孙大草笑了:“照你这么说,李四快成名人了。只是还差一点,给李四的名字后面加一个光字,这样他就真成名人了。”
几个人正坐在那里有一句没一句地瞎吹。客人进来问:“小姐快到了吧?”严峻说:“就到,超不过十一点。”客人说:“太迟了吧!快点快点。”严峻说:“好的好的,我马上催,让小姐往来飞!”客人出去后,张丽说:“客人憋不住了。”
这时,严峻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来念了一个号码,自语道:“这个号码这么生,是谁打来的?”孙大草说:“李四的。奇怪,他怎么不往我的机子上打?”接通电话,严峻说:“怎么,你才找了一个?孙哥不是约了两个吗?天上人间歌舞厅。你就在天上人间?上楼后直接找老板,就说是我让你来接小姐。告诉他,出台费我明天去结。”挂断电话,严峻说:“不管了,随他去,他认为怎么方便怎么来。”
过一会儿,听见别墅外面车响,他们赶紧出去。就见客人已经丢下酒杯先行站在台阶上,饿狼样直勾勾地望着。车上跳下四个小姐,清一色黑糊糊的影子。黑天昏地的,小姐的靴子声噔噔地响作一团。孙大草想,真服了!小姐的脚上哪来这么大劲?单听那靴子声,就像鬼子进村。
客房门前红灯高挂,小姐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服饰艳丽,浓妆淡抹,眼圈上闪着蓝色的光。孙大草立刻就想到了当年守护生产队羊圈时,晚上看到的狼眼里射出来的光,身上不由打起寒战。
坐定后,那个骨瘦如柴的客人说:“让我们老总先挑吧。”那个被称作老总的胖子刚才还跟着看,一听这话,却刺溜一下回到房间,怎么叫也不出来,只在屋里搭腔说:“你们玩,我就算了吧。”孙大草暗自笑了:当婊子立牌坊,这也是一种游戏规则。
一个领导模样的小姐说:“先说好价格吧,免得扯皮。”严峻说:“不是统一价格吗?”领导模样的说:“那就不哕唆了,按规矩走。”瘦客人说:“这姑娘只谈钞票!”气氛于是有些尴尬,领导模样的说:“其实也谈感情,那就是与钞票的感情。有一条短信说,想到你梦里都笑,看到你心就直跳。哎呀,我已经无可救药!只有你拥着,我才能安心睡觉,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失去了你,本姑娘的泪水直掉!我只为你活啊,可恶的小冤家——钞票。”在场的人笑了起来,刚才尴尬的气氛就缓和了许多。
严峻指着其中一位高高大大、体魄健硕、肉感很好的姑娘说:“你跟我来。”就径直领进了老总的房间。几个人正在面面相觑,严峻笑嘻嘻地回来说:“搞定了。”接下来,领导模样的和另一个小姑娘也依次被领出去,严峻让服务员给每人开了一个房间。剩下那个不出台的貌似良家妇女样子的小姐原地坐着,让她陪那个瘦客人说话她也不去,瘦客人转了一圈回到自己的房间。孙大草好生纳闷,这么远的路,兴师动众接来一个与主题完全无关的人干吗?搭顺车玩?瘦客人要一个不出台的,就说说话而已。还付钱给你,这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吗?孙大草问:“那你来干什么?”姑娘指着门外说:“我陪那个小姑娘的,她今天才来”。“你是保镖?…‘我是——学生。”孙大草注意看她,高挑的个儿,身材蛮均匀。可是胸脯却出奇的大,像装上去的。累里累赘,不成比例。她没有化妆,嘴唇有点发紫。在这个姑娘身上,不由你产生诸多疑问。孙大草说:“学生度假也不找个好环境?这种场合,人们的所有言行都围绕着性与金钱。耳濡目染,对一个学生能有什么好处?你能出污泥而不染?”孙大草顿了一下又说:“我真希望你是医学或社会问题学专业的研究生,希望这是你的社会实践。”姑娘也不作声。严峻捣了孙大草一下,问姑娘:“你是不是来例假了?”姑娘终于点点头,松了口气。严峻用眼睛示意一下孙大草,孙大草却更糊涂了:“来例假也不消停,跟着瞎起什么哄?”姑娘才道出了实情:“你们的司机说要一个坐平台的。我给那个瘦客人说了实话,他就转身回房了。”孙大草想,这个瘦客人真是麻烦,更是个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货色。害这个小姑娘白跑一趟不说,这中间发生的费用谁付?严峻悄悄告诉孙大草:“听明白了没?客人想要一个使用频率低的,实际则来了一个用不成的。——这就是供需矛盾!”孙大草恍然大悟:耍了一晚上把戏,答案竟然藏在这儿。
这时,去老总房间那个肉感很好的小姐回来了。她说:“我们没谈成,客人不要了。”大家正要听她往下讲,老总也跟了进来。他进门就嚷:“算了算了,没见过这样的小姐。我随便说了一句太贵的意思,你们猜她说什么?她说,还有贵的呢,好的你没见过,上千的都有。我是干啥的?什么样的小姐没见过?”严峻就说小姐:“你也真是,说话也不讲究策略。上帝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生意就这么黄了。”
李四说:“这么远来了,和气生财。回房接着来,有话好好说嘛。”小姐撅着嘴看了老总一眼,老总说:“算了。我给你五十元,路费和出台费加一起,五十元应该够了。”小姐稍一犹豫,李四伸手接过钱说:“运费我收了,出台费我已经垫付过了。”说完冲小姐挤挤眼。孙大草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个老总离开后,孙大草想,这事还有补救。就把肉感小姐安排到瘦客人的房间,瘦客人也没推辞。不一会儿,见房间的大灯关了,严峻笑笑说:“什么要不出台的,听他说得比唱得还好。刚才张丽回去时,他差一点就跟着去了。”孙大草问:“咋又没去?”严峻看一眼孙大草说:“恐怕不现实吧,张丽也只能想想罢了。量她有贼心没贼胆,还做不做生意活不活人了?瘦客人也真是,小姐玩多了,想换个口味。一开始说要个不出台的,我就知道他在打鬼主意,他想找个非专业的。你傻兮兮地还没看出来!刚才他出来进去地就没消停,还黏我的服务员。黏了老半天,开高价哩。”
孙大草说:“瘦客人黏遍了所有的女人,惟独放过了你,我就不信。”严峻说:“你自己想去,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就像电影里的蒙太奇手法,设想又不违法,又没人干涉。”
领导模样的小姐已经完事,正陪着来例假的姑娘说话。她满面春风,描述着她的客人多么痛快,又多么大方。办事快,给钱也利索。她说:“客人要都像他这样就好了。”来例假的姑娘跟着笑,进入了角色似的。
这时候,那个肉感小姐又撅着嘴回来了。她十分委屈地说:“瘦男人是个变态狂,他弄得排山倒海,我的背头算大的,都受不了。他弄不出来,说是套子的原因。好几次差一点把套子抹下来,我坚持不让他取。传染病这么多,谁知道他好着没有。他就软了,尽胡折腾。还说不满意,这事又不怪我。”李四就笑孙大草:“你的好心就办不成好事么。”几个人就又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一直到夜里一点,剩下那个小姑娘还没出来。来例假的小姐在台阶上跺了几次脚,里面只说“等一会儿”,就没了声气。严峻说:“人家正陶醉呢,顾不上搭理你。”因为是第一次做这种生意,孙大草也不知道应该咋办。在八方度假村时,这种事从不用他操心。就说:“别干扰了,让客人满意才好。”李四说:“闲着也是闲着,多挣一点是一点。”领导模样的说:“小丽可能要过夜。如果是这样,咱三个先回。”来例假的说:“还是一块儿回吧。她才来第一天,人生地不熟,我不放心。”见她说得诚恳,孙大草说:“你去问一声,声音小一点,问得巧妙一点。就说我们走了,听里面怎么说。”严峻说:“先敲敲窗户,别把上帝吓出毛病来。”大家就都裂开嘴笑。
来例假的出去了。就听她站在台阶上喊:“小丽小丽,还没完吗?该走了。”里面没有应答,外面又喊:“给多少钱呀?这么长时间?我们不等了哇。”里面答:“你们走吧!”来例假的又喊:“你要在这儿过夜吗?”
孙大草说:“黏死了,还不闭嘴!全太阳岛都听见了。”又对李四说:“送,送!赶快送走。”李四说:“行!拿三十块钱来。现在是后半夜,跑一趟车费翻番!”孙大草说:“行行!明天一起给。”李四说:“我今晚跑了两趟五十块,明天再给我五十块的台费。”孙大草笑道:“行啊李四!我说你这么卖力。我找的小姐你不拉,却自己去找。你从马路上找的小姐,你就是小姐的嬷嬷了,出台费就归你了。”
李四走后,严峻说:“明天记着问客人收两百元的台费,五十元的车费。这些都应该是客人负担的。怕你忘了,我给你写在酒水单上了。”孙大草说:“一个小姐没上台,另一个已经给过了,恐怕只能收两个台费。”严峻说:“尽量争取吧,到时候一定要会磨。客人就怕磨,磨不过去,客人就投降了。”孙大草说:“你捅到我的软肋上了,谁要想磨,我先投降了。”
严峻领着她的服务员走后,孙大草拿来酒水单看。单子上总共有三笔收入。一笔是住宿费,一笔是酒菜饭费,第三笔是小姐的台费和车费。收取前两笔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第三笔钱,孙大草没有把握。可是第三笔钱却至关重要,收来了,孙大草有点赚。收不来,孙大草就亏进去酒菜饭、水电费、税费和服务员工资。
孙大草在院子索然无味地瞎转。客人原定两间房,小姐一来,四个人开了四间。现在小姐走了,客人也不自觉点让出来。有三间房里的客人在看电视,声音开得贼大。宋祖英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唱得正起劲,似乎是央视第几套正在重播刚才的中秋晚会。四台空调的外挂机在别墅的外墙上呼呼地转。导流管流出的冷凝水像孙大草心里流出的血,在夜包中淌下黑糊糊的一大摊。
第二天的早饭还是严峻的服务员来做的。早上开饭时,孙大草注意看了看那个过夜的小姐。也就十八九岁,稚气未脱。她进厨房端煮鸡蛋时,鸡蛋在盘子里来回地滚。她穸着指甲上画满花儿的手指,嗲声嗲气地叫:“哎呀,我端不了。”孙大草心里说,活该人家天生就是陪男人睡觉的料,不论生熟不管老少,不论洗澡与否气味如何,什么人都能睡,都能适应。可是这个世上一定还有许多女人,不要说端盘鸡蛋干些家务农活,你让她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可是要她和陌生人睡觉,恐怕就不如这姑娘那么行了。人和人的差别咋就这么大呢?这姑娘也是爱她的妈妈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吗?
这顿早饭,孙大草按李四所教,狠心地为每位客人写了10元标准。并且在人数上把那个过夜的小姐也加了进去。
早饭后,那个骨瘦如柴的男人逃得远远的,去门前的鱼池边装作散步。被称做老总的男人过来埋单。他对50元早餐没有提出异议,只是坚持不付小姐的出台费和车费。他理直气壮,与昨天晚上判若两人。他讲话的神态和声音就像坐在主席台上一样,一副训练有素和习惯成自然的样子。他说:“提供小姐是你们的事情,如果你要坐飞机去美国接小姐,请问机票还要客人负担吗?没有道理嘛,是不是啊?”你听听,你听听他那口气!孙大草说:“那怎么办?你们能不能按每人八十元付房费?车费和台费我得给人家付啊。”老总说:“不行,一分钱都不能加。住宿费是进门时候谈妥的,你想反悔吗?”严峻的服务员站在一旁说:“不是嘛,你看你们四个人,事实上住了四问房子嘛。”老总说:“那你说,昨天晚上那种事,让我们几个人住一间?”服务员闹了个大红脸,跑得远远地躲了起来。
孙大草说:“算了算了,就等于老孙白干一场!”老总说:“不是有三百多收入吗?怎么说话呢!”他瞪一眼孙大草说:“去,开发票来,一共开九百二十块钱的,摘要栏写成会务费、餐费和教育附加费。”很明显,他除付给孙大草320元外,其余的钱是他们付给小姐的。堤内损失堤外补,他们个人不会吃亏。
对于这些冠冕堂皇的要求,孙大草已经司空见惯。开发票时,孙大草做了一点小手脚。他在报税存根联只写了:320元。孙大草认为,他只应对这320元里的税费负责。而那600元里面的税款,就是政府和小姐之间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