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咋办？进也难，退也难。退回去，投入的损失明摆着；往前走，还得投入。得重新购置供客人用的锅碗瓢盆、抽油烟机、炉盘灶具、餐桌台布、冰箱冰柜、煤炉煤球、洗衣机、餐巾纸以及茶叶瓜子泡泡糖、筷子杯子勺勺子。这些东西还必须是大宗的，必须是同时能拿出几桌饭的水准。而目前仅供孙大草吃饭用的那一点家什远远不够。不光这些，还有一大堆问题——油盐酱醋茶米面等一系列烹调炊事用品的采购问题，采购问题中最费人费钱的是调料问题，据说仅调料一项就有二三十种。采购问题也是最头疼的问题，不但有一次性采购问题，还有鸡鸭鱼肉蔬菜等等需要天天采购的问题。而更重要的问题，则是厨子和服务员的问题。厨子的手艺问题，当地的特色问题，游客的消费习惯问题。还有工商执照的问题，税务局登记、申领发票和缴税的问题，客房添置电视机及一次性拖鞋、毛巾、浴巾、浴液、牙具等全套洗浴用品的问题。总之，还有一系列纷繁庞杂十分恼人的问题。
每当孙大草焦头烂额心灰意冷不知所措的时候，李四总会像个指路的神仙一样及时赶到。他总是那样卓尔不凡和英明果断，一切事情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说：“工商登记就不必了。就说枣园别墅和芦草丛是一家，都是我李四在干，都归我管。这样一来，税务方面也不用去登记了。用我的发票，每用100元发票，我扣除8元钱缴营业税就是了。”孙大草问：“你这点子听起来行，不知道实践中咋样？”李四说：“管用，保证管用。如果不行，加上你的面子准行。”孙大草说：“我现在连里子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面子。你可想好，不要惹来罚款就糟了。”李四说：“你把心放宽。厨子和服务员也不用急着找，没处找，只能碰。这阵子不是他们出来找工作的季节。炊事员和服务员找工作的旺季在三四月份，那阵子他们像野猫一样，满园子乱跑。你错过了这个黄金季节，不好找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们家老五优先给你的客人做饭，每做一桌饭30块钱，一个月平均做十次是300块。雇一个厨子月工资900块，你算算，比你养活一个厨子合算。”孙大草说：“我担心的是又像今天一样，时间上恐怕不行。平时大家都闲着，一到周末，你那边还忙不过来，还能顾上我？”李四说：“以后遇忙我亲自去帮厨，不会再有这种事了。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先这样将就着。边走边看，边干边找嘛。”
孙大草决定再次进城，进行一次全方位采购，包括购买电视机。他对李四说：“一年过去半载了，电视机恐怕不能再拖了。咱可是张罗着全面开业呢！”李四说：“是的是的，是该买了，一天都不能拖了。可我暂时没钱呀。”孙大草奇怪了：“几个庄园，就你的效益最好，一有时间你就和俞春花去洗脚。又没有人问你借钱，你哭什么穷？”李四看一眼孙大草说：“生意好不顶啥，基本上都是签单。要不，你先垫上？你放心，我不会白让你垫，有回报的。这么说吧，等于你拿钱做笔生意。”孙大草问：“我不懂，你明说好了。”李四说：“你看，是这么一笔账。我那面缺6台，你这面4个房间缺4台。曾局长说了，按目前他了解的市场价格，10台21寸电视机控制在。7000元上下。我去旧货市场看过了，有便宜的。是南方人翻新的旧机子，10台电视最多4000元。余下3000元，就是白赚的。”孙大草说：“别人都是傻子？新旧电视一目了然，谁会认不出来。”李四说：“你才不知道，旧芯子装上新壳子，从外观看比新的还好！”孙大草说：“你也太能忽悠了，旧的就是旧的。仔细一看，全露馅了。”李四说：“现在这个世道，玩仔细的人已经不多了。在水上人家时，我就买的翻新电视，以新机子的价格顶的房租。事后房东发现了，发现了也没有用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说不清楚了。所以，这件事我有绝对的把握。”孙大草说：“你的话更不可信了，几年前就有翻新电视机？”李四嘿嘿一笑：“说你老冒，你还不服气。你简直啥都不知道！我不是夸张，打从有电视机那天起，就有翻新电视机，你信不信？”孙大草感慨万千：“奸商啊奸商，钱原来是这么赚的。”李四很自豪说：“到处都有商机，就看你能不能摸着道儿。经商最主要的是眼光、嗅觉和胆子。关键是要能发现商机，抓住时机，大胆投机！什么道德、良心和责任，那都是一种说教，是文化人骗人的鬼话。你今天没钱了，你就是孙子，明天你发了，你就是爷。”孙大草说：“好了好了，人各有志。我问你，这么好赚的钱，你为什么不自己赚？我见你的庄园常有大批的客人，你不像拿不出4000元的人啊。”李四说：“我这不是想帮你赚点钱嘛。”
又是鬼话！你李四是这种善良之辈，是这种等闲之辈？狗能改了吃屎？这事不会这么简单，一定还有其他原因。李四不会舍弃任何一次赚钱的机会，这一点有目共睹。周末客人多时，一般人的园子客满了，也就不接了。李四不是这样，有多少他接多少。超员太多，行话叫撑破了寡妇的肚皮子。李四不管这些，反正园子是租别人的，也不怕撑破了。以致客人为抢凳子打破了头，以致把厨子李五累倒一趴三天下不了床，屎尿都要小芹去倒。还有绝的，别人搭他的顺车去县上要掏车费。别人让他顺路带菜，他要抽出两根葱。他的园子客满后，他给别人介绍客人时，总是要做点手脚。这种手脚他给王萍萍做过，给其他人也做过。太阳岛的老板们周末忙过了，周一至周四客少的时候，或休整，或打牌，或喝酒。一上牌桌，李四就不由自主原形毕露，瞪着眼睛只想赢钱。在休息时间，偶尔来两三个零星客人，也就几十元钱收入，李四也决不放弃。他能找遍所有的庄园，把李五从酒桌上喊下来。李五嗜酒如命，那种半道上被拉下来的痛苦绝不亚于孙大草在性问题上遇到的种种痛苦，那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他把钱看得很紧，见人哭穷，到处欠账。对外欠，对内也欠，芦草丛所有人员的工资都欠着。为此李五多少回说：“天下宴席，没有不散的。或迟或早，我们弟兄两个总有分手的一天。”
孙大草摇摇头说：“你没说实话。明人面前不做暗事。你不要班门弄斧，不要庸人自扰，也不要过于自作聪明。到底为啥，什么伎俩，什么目的？咱们是中央台的崔永元——实话实说。”李四盯着孙大草看了一会儿，笑着说：“不愧是念了几天书的人，”孙大草说：“不用戴高帽子，也不用绕弯子，直着说。”李四说：“说就说。我本来想一个人赚这笔钱，可是怕不保险。怕以后万一有谁认起真来，发现电视机是翻新的，不给我顶房租了怎么办？按一般情况推测，我是下枣园董事局主席，这么个小事，应该说没问题。但是万一走到那一步，面子上不好看。而这笔钱由你出，情况就不同了。电视机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去买的，可以互相做证。法律讲证据，只要有了证据，假的就成了真的！我给你打的借条，也是一个很管用的证据。这样，我们就有了双证据，就不怕节外生枝了。”、孙大草说：“你这人够鬼！我是给你垫背的。你要偷牛，还要找一个拔橛的。你杀牛，还要找一个递刀的。俗话说，杀牛的无罪，递刀的有罪。你恶毒呀，你想让我扮那个递刀的角色？”李四说：“没那么那个。一件小事，一件小小不言的事。真的！”孙大草问：“你准备给我写多少钱的借条？”李四说：“当然是。7000块的。”孙大草说：“借给你4000元，条子上却是7000元。这钱来得太容易了，天上掉馅饼了。”李四说：“那可不？”孙大草说：“可本人从小对天上掉馅饼的事不感兴趣，你说咋办？”李四说：“那是你没遇着。遇着馅饼不捡那是傻×。小时候没遇着好事，不见得现在也遇不着。世道是转着的，小时候歌里唱的是啥，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现在改了，不采白不采！”孙大草想了想问：“能不能不这样，行行好，别做这件事。这样做太缺德，也太冒险，弄不好鸡飞蛋打。”李四说：“叫我说，没别的办法。房租要得太高，如实交，我们就注定是个亏。你交清了，你不用跑。王萍萍已经跑了，不想想办法，我也只有跑了。”
孙大草毕竟盼电视心切。有线电视接通好一阵子了，租用费也已经开始收了，可是他还没电视机，很不合算。再说，客人上门，没电视也确实不行。至于李四的小九九，可以不去在乎。到时候做证与不做证，做正证与做反证，还都来得及考虑。想到这些，孙大草换了口气说：“那好，老婆留下的钱正好够这次采购。我借给你。现在写借条，明天去买。”李四说：“说好了，就不急了，迟早也是个写。”孙大草说：“小肚鸡肠，早写早买啊！”李四说：“付款的时候再写，一手钱一手条。要我现在写，你就得把钱给我，得把钱让我拿着。”孙大草问：“你多会儿能把钱还我？”李四说：“有了就还。”孙大草说：“说个具体时间。如果你一直没有，或者你一直说没有，我咋办？所以，你得说个准确时间。”李四说：“年底。”孙大草说：“两个月，赶在歇业之前。等到了年底，人都走完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我找谁去？”李四说：“两个月我还你的4000元本钱，剩下那3000元到年底吧。年底曾局长认可了，抵消我的房租了，我才能给你钱。”孙大草说：“行！至于你给我那3000元时，我能给你分多少，那就是我的事了。”孙大草伸出手，在李四的手上一拍说：“一言为定，变卦是狗。”李四也回应了一下。他们把这件事情搞得很浪漫，浪漫得就像小孩玩家家。
第二天一早，李四提出开他的面包车。他说：“大草今天是大款，应当牛×，我当你的司机。而且，开我的面包车上路合算，省油，还能拉货。”车到县城时，李四拐进了春花菜铺。俞春花和他们打过招呼，就上车了。走到半路上一个无人处，李四对孙大草说：“你开一会儿？”孙大草问：“你不当我的司机了？”李四朝后面正打瞌睡的俞春花努一下嘴。孙大草坐在驾驶员位子上以后，后面两个人就开始闹腾了。为了专心开车，孙大草把后视镜扳到了朝天的位置。
到省城后，俞春花向孙大草借钱。孙大草说：“这一趟紧扣紧卯，没有多余的。”俞春花说：“小气鬼，怕不还咋的？就算不还，你开业后来买菜，不就慢慢还了？”孙大草说：“不是小气，是真的。”俞春花就下车了。她和李四说话的声音很小，孙大草没听清楚。俞春花似乎是去采购干鲜、看望朋友和登记住宿。
孙大草把属于他单独采购的那一部分货物采购齐全后，就去旧货市场找李四。李四轻车熟路，领着孙大草在家电区专买翻新电视机的摊位上转了转，就在一个年轻女老板的摊位前停下来。他们说好价格，女老板开始试机打包。
付款时，孙大草说：“该写借条了。”
“我没带笔。”李四说。
孙大草有些纳闷：“这算什么理由？这里能没有笔！”
“有笔没纸。我给别人写借条时，都用我那种专用纸，我那纸别人没有。”
孙大草笑笑说：“那该是印钞纸吧？别神神道道的，凑合着写一个吧。”
“回去再写。”
“不行！现在写。你不信守诺言，我不敢相信你了。”
李四轻轻地一笑说：“看你个毛鸡鸡样儿。一个借条，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写，那么多人看着，像看耍猴一样。你这是让我出丑，难看不？”
“我们有君子协定的呀，在这里写借条是你亲口说的。你想在这儿表演，又没人强迫你。”
“你现在不是在强迫我吗？”
“由此及彼，由表及里。以此类推，算了吧，我真的没法子相信你了。”
见他俩僵持不下，卖电视机的女老板劝和说：“你俩可真逗。时间不早了，别再闹了。快点付完款叫车装货，再迟就没有车了。”
听见女老板这么说，李四又来了精神，说：“连旁人都这么说，你好意思？”
孙大草说：“是你告诉我，钱的问题上该咋地就咋地，千万不能不好意思。我这也是现炒现卖！”
“你肯定是多心了，咱俩啥关系？”
“我怕你回去又变卦。”
“谁再变是狗。”
“你已经当过一次狗了。”
“反正我现在不写，空车返回去都行。”
“返回就返回！吃屎的还把拉屎的固住了。你吓唬谁？”
“我这趟车不能白跑，你得给我付运费。”
“可以。运费总没有4000元吧？总比我4000元打了水漂要好些。”孙大草说完转身就走。
孙大草走出老远，李四又从后面赶上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心平气和地喊他：“老孙，老孙，走那么快干吗？”孙大草继续走着，李四满脸堆笑地问：“饿了吧？我请你吃饭。”孙大草感慨万千，难怪人家能干成事情，能在别人认为不可思议的情况下创造奇迹。相比之下，自己差远了。这不单是城府和涵养的问题，这仍旧是骨子里的事情。不怪古人要说活到老学到老。
李四又用胳膊肘碰碰孙大草，孙大草说：“不饿，气饱了！”李四说：“老孙你放心，对不住谁我也不能对不住你。咱们是啥关系，我能骗你吗？”孙大草说：“狐狸总是要露尾巴的，骗子也总是要骗人的。有些人今天说不骗这个，明天又说不骗那个，到最后一个也不放过。”李四拍着胸脯说：“骗子也是很有职业道德的，绝对是该骗的骗，不该骗的不骗。我可以向你发誓。”孙大草说：“拉钩，击掌，发誓。你还有多少招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