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哈里发、贾法尔、马斯鲁进了屋。姑娘们见到他们忙起身为他们张罗,说道:野欢迎!欢迎客人光临!不过我们对你们要提一个条件:不关你们的事不要多问,免得听到令你们不快的话。”
三人忙说:野行,行!”
随后便坐下来边喝边聊。哈里发瞅瞅那三个流浪汉,发现他们都瞎了左眼,不由得大为诧异;又看看那三个女郎,见到她们是那样俊俏美丽,更是大为惊奇,赞叹不巳。他们天南海北地聊着。女郎们给哈里发端来了酒,哈里发忙说:“我是朝过觐的,得同他们分开来。”
看门的那位姑娘知道他不能饮酒,便去为他拿来一块绣花桌布,在上面放上一个瓷杯,倒进柽柳露,又放进一块冰,加进糖搅了搅,递给了哈里发。哈里发谢过她,心想:野这姑娘这么善解人意,我明天一定要奖赏她!”
大家都忙着吃喝聊天。当大家都喝得有些醉了的时候,女主人还为他们张罗个不停。然后她拉着跑街的那位姑娘的手,说:野妹子,起来!咱们去算咱们的账去!”
那姑娘答应她道:野好的!”
这时,看门的那位女郎把地方收拾干净:把果皮倒掉,又重新换了香,把大厅中央腾出来,擦洗干净;让流浪汉们站在大厅的一侧,排成一行;让哈里发、贾法尔、马斯鲁站在大厅的另一侧,也排成一行。女郎们又大声叫脚夫,对他说:野你不是外人,是自家人,怎么这么不长眼色?”
脚夫忙站起身来,系上围裙,问道:野要我干什么?”
看门的女郎说:野你就呆在那里好了!”
跑街的那位姑娘则站起身来,在大厅中央放了一把椅子,又打开一间密室,对脚夫说:野你来帮帮我吧!”
只见密室里有两条黑色的母狗,脖子上还套着链子。脚夫走过去,把它们牵到大厅的中央。女主人站起身来,挽起袖子,又拿起一根皮鞭,对脚夫说:野牵过一条来!”
脚夫闻声扯着链子,把一条狗牵到她跟前。那狗一边呜呜哭嚎着,一边向那位女郎点头。那女郎则用鞭子朝那条狗头上使劲抽着,抽得那狗嗷嗷直叫。女郎一直打得胳膊都酸了,才丢下鞭子。然后,她把那条狗搂到胸前,用手替它擦去眼泪,又捧着它的头亲吻着。随之,她又吩咐脚夫道:“把它送回去,把另一条狗给我牵来!”
脚夫把另一条狗牵来。她像对待前一条狗一样,先是打,然后,对它又搂又吻。
这时,哈里发如坠人云里雾中,心里实在忍不住要弄清这两条狗是怎么回事,就对贾法尔使眼色,让他去问她。贾法尔则回过头去暗示:“别做声!冶这时,女主人回头望了看门的女郎一眼,说:野去干你该干的事吧!”
看门的女郎应了一声:野是!”
女主人爬上了镶着金银的雪花石床上,对另外两个女郎说:野现在轮到你们俩了!”
看门的女郎走过去,坐在女主人旁边的一张椅子上。跑街的那位女郎则进了一间小屋,取出一个镶着绿色流苏缎子做的袋子,站在女主人面前,掸了掸袋子上的尘土,从中取出一把琵琶,调好弦,便边弹边吟唱起来:
把抢走的睡眠还给我的眼皮,并告诉我:我的理智如今在哪里钥当我欣喜地尝到了爱情的滋味,就知道睡眠巳弃我的眼睑而去。
人们问我:你怎会变得如痴如迷?
我说:你何不从他的眼神中把原因寻觅。
我会为他辩解,原谅他如此害人,我要说:让他害了,也是我自讨苦吃。
我把他形象的阳光照进头脑的镜子,于是一团烈火便在我的心中燃起。
真主用生命之水造就出来的那个人啊!
他把余下的水全都从上髭流进他嘴里。
提起一个爱恋中的人,她还会有什么?
——除了抱怨、哭泣,除了欢乐、相思?
她一旦口渴,在清水中看到你的影子,什么不喝,也会止渴,好像喝了蜜。
她接着又吟唱道:
不是他的酒,而是他的目光让我陶醉,让我朦胧。
我的眼睛只有睡着时,才不会觉得他在面前晃动。
不是美酒,是他的往事让我快乐,让我动情。
不是别的,是他的美德会引起我的共鸣。
他的鬓角一扭,可以将我的意志改动。
他身上的一切会让我头脑发疯。
那看门的女郎听了这番吟唱,便不由得“啊一啊!”的吟唤起来,然后扯破了衣服昏倒在地上。她的身体裸露出来时,哈里发看到她身上竟有鞭打的伤痕,感到十分惊奇。这时,跑街的那位女郎站起身来,往看门的女郎脸上喷了口水,又拿来一件衣服给她换上。哈里发暗自对贾法尔说:“你没看见这个女人身上鞭打的伤痕吗?对这种事我可不能保持沉默。不弄清这个女人还有那两条狗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总不安宁。”
贾法尔则说:野陛下!人家不是同我们有言在先吗?不关咱们的事,咱们不能问,免得听到令咱们不快的话。”
这时,那位跑街的女郎又站起身,拿起琵琶抱在怀里,玉指轻拨,又吟唱道:
你能怎么说——如果我为爱情抱怨?
我害相思都快死了,可又怎么办?
我要派遣个使者去,转告我的现状,可哪个使者能够表达情人受的熬煎?
我独自忍耐啊,忍耐了许久,可失去情人,我还有什么留在身边?
不过是几许哀愁,几许伤感,几许伤心的泪水挂在腮边。
那不在的人啊!你离开了我的眼前,可是却又居留在我的心田。
你可还记得恋人对爱情的誓言?
她可是信守不渝——直至永远。
还是因为远离,你巳经把她忘怀?
她可是为你消瘦,憔悴不堪。
一旦末日把我俩聚集在一起,我倒是希望在真主面前细细地把账算!
那看门的女郎听到跑街的女郎吟唱的这首诗,又像刚才一样,扯破了自己的衣服,大叫一声:“真主!唱得太好了!”扑倒在地,昏了过去。跑街的女郎起身过去,朝她脸上喷了口水,又替她换了一身衣服。那女人站起身来,又在椅子上坐好,然后对那跑街的女郎说:野再唱一首吧!让我还了这笔孽债!世上也只剩下这歌声了。”
跑街的女郎又调了调琵琶弦,吟唱道:
这种疏远要到何时才完?
我的泪水巳经流干。
你故意弃我而去还要多久?
你若想让我嫉妒,早可以如愿。
若说骗人的老天对一个情人公平,那它对责难的对方却从无公平可谈。
因为害我好苦的害人精啊!
让我向谁宣泄我的春怀、我的幽怨?
我对你的情、你的爱有增无减哟,你何时才能对我许诺而不违背誓言?
穆斯林们!你们可得为一个恋人做主!
她的两眼总是不寐,总是失眠。
难道爱情的法规就该让我低三下四,别人则可以寻欢作乐而体体面面?
对你的热恋巳经让我神魂颠倒了,连对爱情的指责也变得勉为其难。
看门的女郎听到这首诗歌后,又是激动地大叫一声,扯破了衣服,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当她身上又显露出鞭打的伤痕时,几个流浪汉喃咕了起来:野早知这样,咱们真不该进这家的门,还不如照原先那样在草垛里过夜呢。在这里住宿,看着令人心碎的事不管,挺不舒服的。”
哈里发闻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问:“那为什么不管呢?”
流浪汉们说:“我们自己的事儿还顾不过来,哪有心思管这里的事?”
哈里发问道:“你们难道不是这家里的人?”
他们答道:野不是。我们猜想,这地方大概是属于你们跟前那个男人的。”
他们说着,瞥了脚夫一眼。脚夫也听到了他们的话,忙说:野凭真主起誓,我也是今天头一次见到这个地方的。早知这样,我也宁肯睡草垛,不在这里过夜了。”
他们在一起合计道:“咱们是七个男子汉,她们是三个女流,再没有旁人了。咱们就问她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们若是不肯乖乖地说清楚,咱们就来硬的,逼着她们说出来。”
大家一致赞同这个意见,只有宰相贾法尔提出异议:野我看这个做法不妥当。咱们别管她们的事了!要知道,咱们是到人家这里来做客的,得信守诺言才是。再说,今夜也没剩多大的工夫就该天亮了,到时候咱们各走各的路好了。”
贾法尔说完,又对哈里发暗使眼色:野过一会儿天就亮了。明天咱们把她们传到你面前,你再问她们一个水落石出来也不晚!冶哈里发不肯罢休,说道:野我可是耐不住了,非马上弄清她们是怎么回事不可。”
关于这三个女人的事,他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后来说:野那谁去问问她们?”
有人说:野让脚夫去问!”
三个女人见他们在那里嘁嘁喳喳,就问道:野喂!你们在那里喃咕什么事呢?”
脚夫便起身走到女主人跟前,对她说:野小姐!我想问你一下,并希望你能据实告诉我们,那两条狗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惩罚它们,然后却又哭又亲吻它们?还希望你能告诉我们:你的那个姐妹为什么会挨鞭打?这就是我们的问题。完了。”
女主人问大家道:“你们都赞同他这样问吗?”
除了贾法尔,大家都答应了一声:野是!”
女主人听了他们这话,就说:野客人们!凭真主起誓,你们对我们也太不客气了!我们原先就同你们讲好了:谁若是问与他无关的事,就会听到令他不快的话。我们请你们进了我们的家门,又好吃好喝地款待你们,这还不够仁至义尽吗?不过,这也不能怪罪你们,要怪罪只能怪罪把你们引进来的命运。”
说罢,她挽起了袖子,朝地上踩了三下脚,说了声:野来人哪!”
只见一间密室的门开了,从中跑出七个奴仆,手里提着出鞘的砍刀。女主人吩咐道:野把这些多嘴多舌的家伙给我一个个反剪手捆起来,再把他们相互拴在一起!”
那些奴仆依照吩咐行事,然后问道:“小姐!请您下令,把他们的脑袋都砍了吧!”
女主人道:野且慢!稍等片刻!砍头之前,先让我问问他们的来历也不迟。”
脚夫马上哀求道:野小姐!可别因为别人的罪过杀了我呀!他们大家都有错,都有罪,只有我除外。凭着真主起誓:要不是来了这些流浪汉,咱们这一晚上过得多好呀!这帮流浪汉即使进了好端端的一座城,也会把它破坏掉的。”
然后他又吟诗道:
有能耐的人饶恕别人有多好!
特别是求饶的人无依又无靠。
凭着咱们之间的神圣友谊保证:
别由于晚来者的罪过把先来者杀掉!
听了脚夫说完这话,女主人笑了起来。她走到那伙人跟前,说:野说说你们的来历吧!你们的性命只剩下一会儿工夫了。你们若不是达官贵人,我就让你们早一点受到报应。”
哈里发赶紧对贾法尔喃咕:野该死的贾法尔!快告诉她咱们是谁,否则她真会杀了咱们的。”
贾法尔说:野那也是咱们罪有应得。”
哈里发急了:野在严肃的时候,可不该开玩笑。严肃有严肃的时候,开玩笑有开玩笑的时候。”那女人走到那些流浪汉跟前,问他们道:“你们是亲兄弟吗?”
他们异口同声地答道:野不是。凭真主起誓,我们只是些波斯的穷人。”
那女人问他们中的一个:野你生来就是一只眼吗?”
那人说:野不是!凭真主起誓,只是在我遭遇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之后,才毁掉了这只眼。这事说起来也够让人刻骨铭心、引以为戒的了。”
那女人又问了另外两个流浪汉。他们的回答同前一人相同。然后,他们三人都说:野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我们的经历和遭遇都很离奇、古怪。”
那女人看了看他们,说:野你们每一个人都讲讲自己的来历,再讲讲为什么会到我们这里来的。然后,自己摩挲摩挲脑袋走自己的路好了。”
听了这话,脚夫抢先站了出来,说道:野小姐!我是个脚夫。是这位跑街的小姐让我扛东西,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我同你们怎么来怎么去的,您也都知道了。这就是我的来历。完了。”
那位女郎说:野摩挲摩挲你的脑袋,走你的吧!”
脚夫却说:“凭着真主起誓,我得听完我的这些难兄难弟们的来历才走。”
于是第一个流浪汉走上前来,对她说:
小姐!你知道,我剃光了下巴的胡子,瞎了一只眼的原因是这么回事:我的父亲原是个国王。他有个弟弟也在一座城邦里当国王。我母亲生我的那天正巧也是我堂弟出生的日子。日子一天天、一年年过去,我们都长大成人了。隔上一年半载的,我会去看望一趟我的叔父,并在他那里住上几个月。
有一次,我又去看望我叔父。我堂弟对我真是盛情款待,又是宰羊又是备酒,我们对坐豪饮。等到都喝得有些醉醺醺的时候,堂弟对我说:野堂哥!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求你帮忙,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请求。”
我对他说:“愿意效劳!”
他让我赌咒发誓不告诉别人之后,马上起身出去。过了一会儿,领回来一个花枝招展、浑身珠光宝气的姑娘。他指着那个姑娘,望着我说:野你带上这个姑娘,先到某某坟地去。”
他对我说了一通那块坟地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样子,直到我弄明白了,他才又说:野你把她带到那块坟地去,在那里等着我。”
因为我巳经发过誓,所以不能拒绝他的要求,只能照办。我就带着那位女郎,同她一起走进了那块坟地。等我们坐定后,我堂弟就带着一罐子水、一袋子石灰和一把镐头赶来了。他拿着镐头走到坟地中间的一座墓前就刨了开来,把刨出来的石头丢在坟地边上。然后,他又用镐头往下挖,直到露出一块有一扇小门大小的盖板,下面露出一个弯弯曲曲的阶梯。他回头向那个女郎打了个手势,对她说:野来,照你的意愿办吧!”
那女郎便顺着阶梯走下去。堂弟又回头望着我说:野堂哥!你就把好事做到底吧!等我下到那底下,你就把那个盖板放回原位,再照原样在上面盖上土。再把这口袋里的石灰与这罐子里的水和在一起,用石灰把墓上的石拱泥得同原先一样,使任何人都认不出来,不会说这座老坟最近被人掘开过。因为我要在这里面整整呆上一年哩。至于我在里面干什么,那可只有真主知道。这就是我对你的要求。”
然后他又说:野堂哥!愿真主保佑你不会孤寂!”
说罢,他走下阶梯。等他消失了之后,我就动手盖上盖板,照他的吩咐做了,把那座坟墓弄得同原先的一模一样。然后,我就回到了我叔父的王宫。当时我叔父正在外面打猎。
那天晚上我睡了一宿。第二天天一亮,我想起了头天夜里我同堂弟之间发生的事,深为自己同他干的这些事感到后悔,可后悔也没有用了。
后来,我就出去,到那些茔地里去找那座坟,可我认不出来了。我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有找到。我回到宫里,不吃不喝,心里总惦记着我的堂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我心烦意乱极了,辗转反侧,一夜都忧心忡忡的。直到天亮,我又到坟地去了,心里想着堂弟的所作所为,后悔自己不该听他的话。我把所有的坟地都找遍了,可是还是未能认出那块坟地。
我一直找了七天,还是一筹莫展。我心里越来越犯喃咕,简直都快发疯了。我实在找不到排解的方法,只好回乡看父亲去。
刚到我父王城邦的城门口,就有一伙人拥到我跟前,把我捆绑起来。我大惊失色,因为我是太子,而他们都是我们父子手下的臣仆呀!我对他们不禁越来越怕,心想院野父王出了什么事了?”我问那些捆绑我的人,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全都闭口不答。过了一会儿,他们中间一个原来是侍侯我的仆人才偷偷告诉我院野你父亲倒运了!官兵起来造了他的反,宰相篡位把他杀了,正让我们等在这里抓你呢。”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立时像五雷轰顶,晕了过去。醒来时,发现他们巳把我带到了那个杀死了我父王的宰相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