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一种惋惜的心情,我们翻过了苏武山,驱车行驰在一大片沙枣林中。此时沙枣正红,缀满枝头,到也赏心悦目。突然,我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只见前方路段两旁的沙丘上,是成方连片的麦草沙障,阳光下闪出烫金般的光泽,鲜亮夺目,一直顺路铺排开去,长有十多里,非常壮观。一向肆虐成性的沙漠,好像被关进了樊笼,被套上了锁链,显得那样的驯服,一点声息都没有。沙乡群众奋力回天的壮举令我激动不已,情趣盎然,便信步登上沙丘举目远眺。浩瀚的腾格里沙漠连绵起伏,逶迤东去,望不到尽头。此时落日衔山,苏武山在霞光中显出巍峨的轮廓。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苏武牧羊能在河西广为传播。从汉武帝以来,一批又一批的移民,从山西、陕西、河南、河北等地举家离乡来到河西屯垦戍边,开拓疆土。他们一代又一代,与风沙、干旱、贫穷奋力抗争,从此,河西不再荒凉,绿洲日益昌盛。那么,人们莫不是把苏武尊为先祖的典范而引以为荣,敬仰崇拜,并且用以弘扬一种精神、寄托一种信念呢?或许是的。因为,在苏武牧羊的传说里,不正蕴含着一种坚韧不拔、不屈不挠、义无反顾的力量吗?
休屠王城比考
陈作义
休屠王城是匈奴占据河西走廊时建筑的少数古城之一。汉有河西后,曾以此城置休屠县,并为北部都蔚治所,可见其地理军事地位之重要。然而,由于历史久远,对于它的具体位置,人们已渐渐有点漠然了,有人以为在今武威市四坝乡三岔村,有人以为在今民勤县蔡旗堡乡境内,意见难趋一致。
由于笔者出生在谷水中游地带,对三岔村和蔡旗堡的历史地理状况都较熟悉,近年来根据史料记载,对以上二地反复进行踏勘对照,发现休屠王城不在三岔村,而在蔡旗堡乡。我的这一看法,与清代着名的武威籍学者张澍“休屠王城在武威县东北镇番(民勤县界”的考定,是完全一致的。
《元和郡县图志》卷40载:“休屠王城在县(指今武威市)北六十里,汉休屠县也。”《舆程记》则载:“凉州城西北(应为东北)四十余里,即三岔堡。”(见张澍《凉州府志备考》上册)。这表明,三岔村与休屠王城不在一地。又《乾隆府厅州县志》载:“蔡旗堡在武威县西南《应为东北》六十里。”(亦见《凉州府志备考》上册)。其位置与休屠王城距凉州城的位置完全吻合。
考之实际,从凉州城到三岔沟和蔡旗堡,有两道可通:一条为乡间小道,从大沙滩折北过红柳湾河,再过南沙河至三岔村,今里为60里;从三岔村过北沙河即为民勤县蔡旗堡乡的辖地,由那里至蔡旗堡城约20里。另一条为凉州城通民勤城至唐白亭军的大道,即今武民公路的路线。沿此线从凉州城至于家湾子约40里(合唐里30余里),再从于家湾子过红柳湾河至三岔村,不足10里,这同《舆程记》所记里数完全符合。从于家湾子继续东行,经九墩沟过石羊大河(谷水干流),至蔡旗堡约20里,这与《乾隆府厅州县志》所记里程也完全吻合。
即使是按那条变曲的乡间道路来计算,休屠王城的位置也不在三岔村。据李正宇先生考:唐代度量衡行用大小两制,量地计里悉用大尺,“唐一里为1500大尺。合1800小尺,折今制559.8米,比今里长近60米。”(见《敦煌研究》1997年第三期13页注12)。依此换算,唐之60里合今67里有余,已超出三岔村界7里多路,达于今民勤县蔡旗堡乡的月牙泉附近了,与三岔村所在位置不能相合。
《水经注》卷40“都野泽”条说:谷水流经姑臧(武威),又“东北流,经马城东,城即休屠县之故城也,本匈奴休屠王都。谓之马城河。又东北与横水合。”我在三岔村沿河踏勘时发现,谷水自三岔村以上,被群众称为红柳湾河,其下则称为石羊大河。它的全程流向为“东北流”,但在流经三岔村西侧与南沙河汇合后,至民勤县野马泉一段约30余里,却基本呈正东流向,并不转湾。所以三岔村的真确位置,是在谷水北岸,不在西岸;谷水也不经其城东,而是流经城南。这表明三岔城遗址的位置不是《水经注》所指休屠王城的位置,也表明休屠王城不在三岔村。
从三岔村沿谷水(石羊大河)顺流行约20里,便是蔡旗堡城;再东行五六里,至蔡旗堡与野马泉交界处时,这才发现谷水忽然转了一个大弯子,向正北偏东方向流去,这大约就是《水经注》上所说的“又东北流”了。而蔡旗堡城正好位于谷水转变后的西侧,完全符合《水经注》所谓谷水“经马城东,城即休屠县之故城也,本匈奴休屠王都”的记载。至于马城,以引文来分析,似为休屠王城的别称,当是因善养良马而有此名。然访之当地父老,说是在蔡旗堡城东北有一优质草场,名叫马湖,人们又称其为“西马营”。在那里是否驻过军旅或建过城堡呢?现已不可考究,只好留给专家们去考证了。
又,蔡旗堡乡北以前还有一水,当地群众称它为“长胡子河”,以其水流分散、形如老人长须而得名。此水是由发源于武威县西的西营河和永昌县东的东大河,在乌牛坝汇合后,自西而东流淌的,灌溉着民勤与永昌交界处的大片平畴良田及草原。其中一部分河水注入蔡旗堡乡野猪湾村一带的低洼之地,形成了一个方圆数十里的大水泽,遗迹至今仍可寻觅。泽水溢出部分复与长胡子河汇流,呈横向注入石羊大河。这当是《水经注》上所说的谷水“又东北与横水合”的横水,其前后次序,也与《水经注》记载完全吻合。有人以为三岔村西北的北沙河当为横水,非也。因为北沙河汇入谷水之处,谷水正呈“一河春水向东流”的流势,不呈“又东北”之流向。
说越蔡旗堡的野猪水泽,使我想起《五凉考治六德集全志》上一条有关猪野泽的记叙:“《禹贡》:原隰底绩,至于猪野。蔡傅引地志云:武威有休屠泽,古文以为猪野,东北流人白海。县(民勤县)南一百二十里,有野猪湾堡。”这条记载提出了两条令人颇感兴趣的线索,一是武威的这个猪野泽东北流入白海,表明它是白亭海之外的另一个猪野泽;二是这个猪野泽同野猪湾有点关系。西汉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征河西走廊时,曾在休屠王城附近击溃匈奴大军,并获得“祭天金人”,当时汉军看见休屠泽,必然是野猪湾水泽,不会跑到谷水终极去看白亭海的。况“猪野”和“野猪”仅仅是词语的颠倒,当系后人不了解历史渊源,只图顺口而叫成了今名。以前的注释家不察实际,遂将谷水下游的白亭海认定为休屠泽,反将休屠王城附近的猪野泽遗漏了,实堪遗憾。清代学者曾反复提出猪野泽即在“武威北乡”,看来是有道理的。我将实况提供出来,以供专家考证研究。
三岔村古城遗址是否即为休屠王城遗址呢?疑点也颇多。
此城在50年代时,保存还很完好,我与附近的乡民们都曾看见过,不像很古的建筑。听考古工作者说,即使是位于极其干旱而又荒无人烟地带的汉长城,如今也多已颓毁殆尽,令人难以寻觅。而这座比长城建筑时间更早、城周全系农田、城内又有居民的“休屠王城”,何能得以独存呢?这是不能不令人怀疑的。另据张澍《凉州府志备考》载:“三岔沟。《方舆记要》:三岔沟在武威城东南(应为东北)。成化中(1465——1487年),土达满四作乱,四本名俊,明初徒降部于边地。俊居凉州三岔沟,谓之满家营。至是,据石城作乱,官军讨平之。”三岔村附近无石山,所谓“石城”,最多不过是土城外围衬砌以卵石的城堡而已。如果三岔村另无古城遗址,被个别考古工作者错认的所谓休屠王城遗址,很可能就是满家营所据的城址,为明代建筑,非汉之休屠城也。
蔡旗堡乡也有一座古城遗址,那便是方圆百里小有名气的蔡旗堡城。此城虽建于明代嘉靖24年,但据当地群众世代相传,说在明代筑城之前,这里就有旧城废址,并说旧城比新城大得多,为以前建立过县城的地方。民间传说当然不可全信,然而如前所述,蔡旗堡城与休屠王城的地理位置,与古籍记载是那样的宛然符合,却也不可忽视。另据《武威地区文物概况》介绍,蔡旗堡乡的沙滩村,于近年发现了一处东西宽200米、南北长300米的汉墓群,大都为砖室墓。出土器物有绿釉陶钟、陶马、陶碉楼、小耳环、灰陶罐、陶灶、陶仓、陶奁等,铜器则有弩戟、刀、王莽刀币、汉五铢钱等。蔡旗堡地下水位很高,且由于猪野泽的沉积,含盐碱成分大,墓葬不易长久保存,沙滩村的汉墓群,当是汉代在这里建县时留下的纪念。
此外,蔡旗堡至今保留的许多古地名,也值得注意。例如城东北有“了子岗”,据传为驻军出征后,母亲和妻子等待儿郎归来的地方;城内北有草滩名“党滩”,为“党项滩”的简称,传为西夏在此放牧牛羊留下的名字;城内北侧有地曰“鞑靼营”,据说是元代阔端太子设立过行营的地方;城西则有“校场滩”,占地约16平方里,至今场地坚实,草木不生,为军旅进行操练之地,并传最早为匈奴单于祭天的地方。据民勤县旧志记载:蔡旗堡城“有东西二门,有公署、仓、场、门楼,有绅士、兵、民、工、商,镇番之首镇也。”俨然是一个小县城了!惜此城大部毁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今惟存南城墙一段,高可5米许,城址范围东西长约500余米,南北宽约440余米,内有子城一座,后改为民勤县粮库总仓,名曰“常盈”,亦于20世纪60年代被挖毁,做了改造沙碱地的肥料。
以三岔村和蔡旗堡乡的自然环境来对比分析,休屠王城也不会建在三岔村,而应该建于蔡旗堡。当地略上年纪的人都知道,三岔村被夹在北沙河与南沙河之间的一小块三角地带上,方圆不过十数平方公里。加之两河以前水大流急,致使这里沟壑纵横,土地破碎,别说进行水平较高的畜牧业生产,事实上连块象样的草场也难找到。以前三岔村饲养牲畜较多的人家,往往托亲友代牧于蔡旗堡草场。试想,以畜牧业为主要生活来源,同时由于战争而使战马消耗很大的休屠王,倘将于城建在此地,到哪里去繁殖和放牧马匹呢?何况三岔村三面阻水,交通也不便利,更不便于游牧民族跃马扬鞭,纵横驰骋,他们岂能将王城修建在这样一个地方呢?
相反,蔡旗堡城座落在一块由谷水环绕的平坦绿洲之上,其南侧与东侧,均为滚滚奔流的河水,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即可阻挡强敌的进攻,又可防止风沙的侵袭,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沿谷水一带,南侧为上河湾和下河湾,遍生红柳、沙枣、榆树及水草,可以放牧牛羊。谷水西岸,则分布着金家大湖、金家小湖、桃湖、西马湖等有水有草的众多草滩,遍生芦苇及其它水草,是放牧马骡最理想之所在。城北的野猪湾水泽一带,则为广袤的旱滩草场(当为泽水干涸而颓变的),与永昌县的董家堡、流泉沟、朱王堡、昌宁堡等地连成一片,土地平坦,野草丰茂,均为可耕可牧之地,又无恶水阻隔,这岂不是古代游牧民族放牧的理想畅所吗?因此,直到清道光年间所修的《镇番县志》还载:“蔡旗堡东北十里有野马泉,西北十里有月牙泉,又正北三里亦有月牙湖(干涸后的猪野泽),又正南十里有圆湖,正北二里有金缸泉、大湖泉,环绕堡境,皆为堡民孳牧之所。”历史上的民勤县以饲养骆驼而着名,但是,蔡旗堡人从不喂养骆驼,而爱好养马,大约与这种自然资源是分不开的;休屠王城大概以养马着名而被称为马城,也是情理中的事。
在结束此文的时候,还有件十分有趣的事情顺便提一下。据民勤县原政协主度魏育琳、原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副主任李万禄掌握的家谱资料表明,昔日休屠王太子羁虏汉庭后,由于忠信自着,武帝因休屠有“祭天金人”,故赐姓为金,名日石单。后来子孙繁衍,分居于陕西、山西、河南等省。到了明代万历十五、六年,由于山西汾河流域灾荒严重,朝廷又组织向河西走廊移民,居住在山西的一部分金氏后裔,于是来到了甘肃,一部分人被安置在榆中县,即今日之金家崖。其中金有德,金有仁兄北二人,寻根问祖。辗转来到了休屠王城故址——今民勤县蔡旗堡,在堡城东二里处安家落户,创建家园,如今已发展成一个拥有七八百人口的独立村庄,即金家庄子。昔日此庄设“金家祠堂”、“金家家府堂”,治家颇严,一如乃祖遗风。这也从另一个侧面表明,昔日的休屠王城不在三岔村,而在蔡旗堡。
红崖水韵
李玉寿
未料得家乡七月天气,清早起来依然有丝丝凉意,我虽穿着一件纯棉体恤衫,却还是不能遮挡这一份细寒。南人北地,只知春去夏来,以为家门前有燕子飞过,就该是落红纷纷的景象了。
故乡民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了漫天黄沙的苍凉之地?可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家乡应是湖泊星罗、可耕可渔的水乡泽国。
岁月惊心,不觉已经人过中年,白云苍狗,有多少人间世事,叫人辗转反侧。有的,一经触发便宛然再现,有的,则常常泛起情感的潮汐,令人念念不忘,眷恋终生。
当我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踏上这片神奇古老的黄土地时,我便流连在弯弯曲曲的河堤上,沐浴着温馨的风,俯看着清亮的波,心里头涌上一种梦一般的幻觉,禁不住叫出一声:哦,石羊河,我故乡的河啊!
这不是一条普通的小溪,它原是黄河的源头之一。还在洪荒太古年代,这里是一片浩瀚的古海。经过无数次的造山运动,喜玛拉雅山隆起,祁连山隆起,像一块巨型的屏障,把印度洋的潮汐从半道里拦住,于是形成一个内陆盆地。曾几何时,祁连山长须一甩,勒住红崖山,水分东西,汩汩北流,如满眼的小叶杨在漠风中低语,冲刷出无数关于沙井月氐、关于潴野休屠、关于白亭古渡的传说。
岁月悠悠,沧桑千载,古海逐步退缩,石林、土林和森林便相继凸现出来,铸造出一批批千奇百怪的生命雕像。
苍茫湖色,还在一层层淡化,一片潮湿的诱惑,裹着身,裹着心,撩人情怀。所幸石羊河依旧日夜不息地奔流着,用混浊的血液浸润着两岸土地,浸润着生命的绿洲,浸润着人类的文明。河西走廊早期的文化在石羊河流域诞生,使混沌的天地间闪露出第一道文明的曙光。尽管月氐部落的图腾徽标已被岁月的尘埃淹没,但是沙井文化,千百年来一直令人高山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