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几夜的舟车劳顿,我们几个不由得都有些累了,吉普车载着传说中的宝藏对我们的巨大和魔幻版的引力,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不停的疾驰奔跑着,车尾部那扬起的长长的犹如火箭发射时的喷雾似的粉尘,在夕阳的勾勒下,在山间的土路上喷出两道优美的弧线。
再往前走,就是都督门了,这里依偎着自古号称兵家必争之地的秦岭,是进入秦岭的必经之地,眼下天已经快要黑了,大家见前面快到集镇了,顺溜不由得猛地轰了几脚油,车子颤抖的更加厉害,仿佛我们后背有着一股强大的推力一样,方叔一个哈欠,眼睛一迷糊,车就到了一个集镇的村口。
我和方叔,顺溜三个打算先逛逛买些必须品,晚些时候找个地方寄宿一夜,来日再摸道进山,顺便在今晚,在这集镇上打听打听那传说中的周夷王大墓的虚实,好为我们的全盘计划,给几点参考。
顺溜是我和方叔雇来的堪称史上最得力的助手,他长着辽阔如猿猴似的脸颊,类似于《暮光之城》里的男角,双眼窝微微凹陷,但看人时眼神却坚定有力,配合一米八多的个头,不管是给谁,都有一种沉默力量下无需过多言语的威严。他是方叔多年的老伙计,就是几乎和方叔是一块玩尿泥长大的好哥们,不知是什么使他觉悟了,一改桀骜不驯张扬的个性,最近几年变得性情豪爽、乐善好施起来,因此村里人都管他叫“好大个”,碰到乡里乡亲的有什么困难,他总是积极的伸出援手,而且从不计较回报,他一身是胆,徒手同时打死过两匹恶狼,先前干过几年倒卖古董、贩卖明器的营生,可不知是怎么回事,虽说三十五六了,却还是孓然一身,不过一个人也许反而轻松自在,以便于行走江湖,四海为家,这样反而不会受到什么牵绊和拘束,像他这样的日子过得真是好不快活。
顺溜虽说品行还不错,但是前几年,碰上一桩倒霉事,他有一次到广州,在火车上结识了一个女骗子,对方说自己是黄花大闺女,以谈朋友名义让顺溜给她打钱,结果钱被骗走人却溜之大吉。后来事情的发展让人气愤,过了段时间,顺溜估计是被人陷害,那女的丈夫反过来诬告他拐骗妇女破坏人家家庭,反而使他落得个猥亵妇女之嫌,曾有幸光顾过号子,得释后决计“痛改前非”,打算弄点小生意做做,就搞起了麻将馆,近几年,日子虽然说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是倒也是衣食无忧,过的相对来说平静而且悠闲。
对女人的事,顺溜像是先前吃过亏,好久不敢再提谈女朋友的事了,不过偶尔自我放松,还是有的,毕竟这个时代,流行快餐,完事后给钱就行。
此次“出兵”前夕,方叔为了拉他入伙,是卯足了劲头,做他的思想工作几乎是耗尽方叔生平所学,连党性修养还有什么精神文明建设的大旗都拉上了,说什么为了建设美好的家园,为了繁荣祖国的经济,为了把我国考古学家未竞的伟大使命完成好,建设和谐的生态,保护我国珍贵的文物,使之免遭无良盗墓贼的破坏,等等,把自己盗墓这个不怎么见的光的事情,硬是和挽救民族危亡,扶大厦之将倾,打垮日本帝国主义之类的事情画上了等号。
顺溜开始是死活都不肯干,也许是以前受过警察叔叔的教诲,蹲号子的经历也使他深深的明白,违法乱纪的事情就是约等于掉脑袋,都切记莫做,方叔干脆省去逞口舌之利,毕竟不是当年诸葛亮舌战群儒,他干脆发扬自己一向要么不干,要么干的彻底的“顽固派”思想,这点倒是和我国古代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有些像,因为两家离的比较近,方叔干脆就卷起铺盖,连招呼都不打的就直接住进了顺溜的麻将馆,不过却不打麻将,就是赖着不走,顺溜被方叔这么一折腾,先前推辞的锐气消减大半,时间长了,终于耐不住方叔的一再劝诫,毕竟弄好了,自己也可以分到一杯羹,所以,利益驱使下,也就只好听了方叔的伟大设想,打定主意,准备跟着方叔干这么一票。
方叔是爷爷的养子,60年代闹饥荒,老百姓家好多孩子饿死的饿死,病故的病故,不少人靠着吃糠粑和观音土甚至嚼树皮草根,才得以生存下来,方叔那时被爷爷捡到的时候,是在一条小河边上,小小的身躯伴着刺耳的啼哭,方叔那时还是一个出生没有多久的婴儿,估计也就两三个月那么大,在他的襁褓里,有一张用好像不太像是用汉字而是接近梵文又类似于秦小篆写的一张小字条,大概是介绍方叔的身世之类的,但爷爷请了当地的公社会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研究了半天,硬是参透不了其中的玄机,他们甚至认为那是甲骨文,直到有一天——
一个跛足的蓬头垢面的道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他路过我家的门口,看到小时候的方叔,遂一惊,连连握着小方叔的小手不肯松开,啧啧称赞,弄得小方叔感觉怪怪的,爷爷请那疯癫道人吃了一顿简单的饭菜,就请道人给方叔算命,道人让爷爷报上方叔的生辰八字,爷爷想了半天,这才道出隐情,说方叔并非己出,不知准确时辰,并递上当年那张已经泛了黄的字条,道人接过来,放在手里仔细端详,脸上的表情阴一阵阳一阵,搞的爷爷奶奶有些莫名其妙,只见他突然将纸条侧过来,一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他慢慢坐下,掐指一算,突然大呼道:“汝儿生于恶狼吞日万兽驱魔之时,将来必奇人也!”爷爷惊问其故,道人言此乃天机,然后只留下一句:“汝子奇异无比,命里富贵,且有尧舜之相,将来必成大事矣!”
一句话,弄得当时的爷爷奶奶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遂拿出家里珍藏多年的好酒赠与那道人离去,可是就在道人走后不久,爷爷对村里其他村民讲起道人的故事时,村里立马炸了锅,纷纷去找那神秘道人,以求算命打卦,占卜一下吉凶啥的,比如谁家什么时候添男丁,谁家老母猪能产几头崽等等都想让他去算,但是不知怎么回事,找半天,就是不见他的踪影。所以,跛足道人给方叔算命的事,一时在村里被传的越来越神奇了。
方叔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爷爷遂给他起名叫做刘大方,爷爷本意是不求方叔真像那位神秘道人说的富贵等身,只是希望他能给家里带来好运,做事为人都能大大方方,光明磊落。
说起干摸金校尉这个行当,最早起源于东汉末年,那时,军阀曹操为了称霸我国北方,到处打仗,打仗就是打钱,仗越打部队越吃紧,为了筹措军饷,他特别在军中设置了摸金校尉这么个官职,这个官的职责主要是盗取各地的古代墓葬中的金银财宝,以供部队行军打仗以及后勤保障使用,所以换了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做贼都有了营业许可证了,因为得到了官方的许可了,曹操还设置了发丘中郞将这个官职,可以说,论真正系统正式盗墓的人且盗的这么光明正大的,曹操不愧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人。
经过几千年的演变和推进,盗墓的方式方法越发的先进和让人称奇了,最初的单纯靠人力挖掘,费时费力,且工作效率不高,有时候还要碰上机关毒虫或是水银河啥的,小命就搭上了,或者碰到不地道的合伙人,在下面的人辛辛苦苦挖出珠宝,在上面的人拿了财宝,赶快把土石块啥的往下推,赌住盗洞,把在下面的人活活困死在里面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民间盗墓工具也在逐年的改进,最初的用锄头用铁锹或者是用镐,现在慢慢的改用洛阳铲,风钻,炸药,**,爆破索以及探测工具等等,不一而足,最近更是连探测仪,电子罗盘,GPS卫星定位系统都使用上了,可以说,现在人的精明程度,已经远非古代人的智慧可以比拟了。
方叔之所以能学到这一特长,与家族传承不无关系,说来话长,当年爷爷是我们村庄附近有名的“三只眼”,之所以能获得这一“殊荣”,那是因为不管他去什么地方倒斗,只要地下有穴,不管上面有没有墓碑标志等物,那是绝对逃不过爷爷的眼睛,可谓是将摸金倒斗中的“望”“闻”“问”“切”中的“望”发挥到了极致,一般来说,哪里有墓穴,多大规模,他只要一看,再在上面跺上几脚,便知道的详细。
论起非官方的“考古”,在俺们村附近可是刮过了一阵旋风的,那时三七年那会,日本鬼子发动卢沟桥事变进攻东北,老百姓的家里不是被汉奸伪军就是被鬼子抢的精光,因此38年到39年,是我们村附近饥荒闹的最厉害的时候,他们一个村子几十户人家,几百口人,最后饿死的被冻死的就只剩下几十口人,别的村饥荒闹的厉害,可是我们村却无什么大碍,根本原因是中国人将自古老祖宗留下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传统给完全的继承发扬了下来——在别的村民逃荒的逃荒,饿死的饿死的情况下,我们村上以爷爷为首的盗墓集团经常昼伏夜出,到村庄的附近的土丘墓葬场去盗墓,搞到了宝贝,先藏在自家的枯井里,等鬼子汉奸走后,偷偷的用运泔水或是动物死尸装垃圾的车子拉到外面的集市上,找合适的懂行的买家出手,经常一次买卖,能赚到保全家半年口粮的钱。
那时共产党的军队跟鬼子打游击,我爷爷还曾为保留我军实力,替我党转移革命同志立过大功呢!小时候我听爷爷讲起过,1938年7月的一个深夜,邻村汉奸陈二胖子偷偷跟鬼子报告说,我们刘家堡村有大量的共军游击队,穿着便装分散潜伏在老百姓的家中,于是鬼子连夜派出一个联队的兵力,把我们村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幸亏爷爷消息准确,提前知道了消息,在鬼子赶来之前就火速协助我军游击队人员,还有全村所有人,全部进入一个事先挖开的古墓通道里,大家几乎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等鬼子赶到俺们村时,发现全村除了几十口牲畜之外,所有屋子全部空无一人,鬼子不信我们能凭空消失,不甘心就到处找,但找了半天一点收获也没有,于是鬼子除了在我们的房屋乱翻一通,掳走一些稍微值点钱的东西并牵走几口牛羊外,毫无收获,最后鬼子放了一把火,把我们的房子给烧的个精光。
好在大家及时转移,才免遭鬼子的浩劫,但是也正是从那时起,村里人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在金窝不自知,在墓室里看见那么多的金银财宝和各种古代的盆盆罐罐,一时间,村里人都乐的合不拢嘴。
事后的事便顺理成章了,我们这盗墓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政府管管,大家收敛点,等他们一走,什么保护古代文物的思想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该怎么搞还是怎么搞,其实自打从曾祖父辈起,村里人经常自发组织三五个人,经常趁着夜色,带上洛阳铲,撬棍等物,那时手电还没有普及,村民便打上火把,组成一个个的小团伙,等到所有其他人都差不多熟睡了,便各自照着白天踩点找好的目标,,开始甩开膀子进行寻宝之旅了。
发展到了爷爷手上,那摸金卸岭的技术已经是发展的炉火纯青了,爷爷最擅长“望”,而其他人比如大胡子的祖父就擅长“闻”了,有的人擅长“切”,会“闻”的只要把一件明器往鼻子跟前一放,不管是什么,立马断出真伪,是真品的话,只要稍微闻闻,便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东西,出土了多久,让人好不佩服。
父亲四几年那会因为身染恶疾,不到三十便撒手人寰,在我七岁那年,母亲也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从我七岁至十八,都是爷爷照顾抚养,方叔也对我视如己出,关怀备至,我十七岁中专毕业,觉得再读书下去也没什么用,便怀着报效国家、现身使命敢打头阵的气概,毅然投身军旅,报名参了军,方叔当时说是尊重我的意见,爷爷在我参军那年身体也不太好,状况也大不如前。
祖上几代人从来没有一个能跟国家沾边的人,于是送我去参军便成了爷爷最大的心愿,他在我临走时一再嘱托我,要听党的话,党让干啥就干啥,在平时他也给我讲了很多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时期的故事,尤其是南京大屠杀,日本杀害我无辜群众人数达三十余万,暴行令人发指,在爷爷的叙述中,我幼小的心灵,便对日本鬼子恨的牙痒痒,恨不得立马端上刺刀,像红军那样去跟鬼子火并,另外有时候从电视上看我国国庆时阅兵那威武壮观的场面,便对军人产生一种忒别的敬仰,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就把参军当成是我唯一的崇高使命,并立志一定要在部队干出成绩,绝不能让爷爷失望。
我2003年离开家乡,远赴陕西汉中参军,那时的兵种是野战部队,每天都要接受很高强度的体能训练,我从来没有喊过一句苦累,那时班长姓陈,看我是老乡又机灵能干,对我很是不错,如果我偶尔犯了什么小的错误,他从不责难我,而是蜻蜓点水似的教育我一番,他从来不打骂我们,凡事身体力行,大家看班长都那么的拼命,就没有谁去干工作打折扣了,个个都是生龙活虎似的,一说起训练,就都嗷嗷叫起来,其他的工作更是毫不逊色。
在我即将步入上等兵的时候,有一天我接到方叔的电话,说爷爷快不行了,他经常在枕边念叨我的名字,希望能够在临走时候见我一面,我那时候因为是义务兵,加上部队远赴其他地方搞演练,因此,原本管理就很严格的部队,义务兵想请假回家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当时把自己的情况跟班长说了,但是班长这样对我说,他说,如果我真的请假回了家,那么你可能就不能竞争今年的优秀士兵了,而且从请假到批假也许需要经过一个比较长的过程,你不是一直希望在部队干出成绩给你爷爷看吗,那么,就在远方祝你爷爷一路走好吧!就这样,04年年终,我最终还是没有见到爷爷最后一面,但方叔告诉我说,当爷爷听说我在部队表现不错时,他在临走那一刻脸上还挂着轻轻的笑容。
每次想到这,心里有种淡淡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