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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老子若能出手,还要你作甚?”邪阙也恼了,眼巴巴瞧着却无能为力,已经够让他窝火了,居然还敢讥讽他,“鬼修的重聚能力极强,再不出手,等他喘口气,你们谁都别想逃!”

夙冰知道他绝非危言耸听,但体内灵气流泻极快,她根本无能为力,别说她了,蓝少卿和岳笙同样伤势不轻,设在谷月娴和祝夫人身上的防护罩没有灵力支撑,不多时便自行碎裂。

“蓝仙师,您没事吧?”谷月娴一得自由,赶紧向蓝少卿奔过去。

倒是年过半百的祝夫人,出乎众人预料,竟向夙冰这边冲来,附身拾起地上的叉子,一个猛子向鬼修冲去,几乎是学着夙冰先前模样,打算再次将叉尖刺进鬼修的胸膛。

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几人都不由一怔。

“祝夫人,别……。”

那鬼修死气外泄的厉害,正处于暴怒中,这回瞧见扑上来的竟是一名凡人,愈发狂躁,一挥袖子,正打算直接拍死她,却在看到什么之后,忽然陷入怔愣。

便是这一怔愣,在所有人的诧异中,那柄长叉再度没入他的心口。

紧接着,那团黑色泡沫瞬间散去,一名蓝袍公子的模样渐渐清晰,只见他年约二十一二岁,眉目娟秀,却是满面惊喜,颤声道:“阿绣,是……是不是你?”

祝夫人冷冷地回:“是。”

“你……。”

“死在你手中的太平镇祝家庄主,是我丈夫。”

“他……他是你丈夫?”只一句话,便将鬼修的狂喜尽数浇灭,他捧住心口,凄然道:“阿绣,你知不知道,三十年,整整三十年,我做了那么多,只为离开这鬼地方,只为能再见你一面,但我没想到……他若是你丈夫,那我是你什么人?”

“仇人。”祝夫人依旧面无表情。

在场的几人都有些迷瞪,夙冰默默听了许久才渐渐听出些许门道。

原来这鬼修名叫陆谦之,出身陈国商贾之家,三十年前途径此地时,突遭暴雨,便在上行的村落借宿,结果暴雨久下不歇,无端酿成灾劫,整条村子两百余口无一生还。然而,陆谦之因记挂情人苏锦绣,由一股强大意念支撑,魂魄一直未能散去,渐渐吸收掉其他尸体的死气,得入鬼道,成为一名鬼修。

两百余口的死气,足够供养陆谦之修到金丹,可是金丹过罢,死气对他而言已是杯水车薪,他需要更多活人精气,才能修成元婴,才能不再惧怕天道,才能如凡人一般,活在阳光雨露之下。

人生如白驹过隙,七十古来稀,一晃三十年过去,他等得起,他的情人万万等不起。于是陆谦之将目标锁定在过往行人身上,并铤而走险,趁夜间潜入太平镇,以万灵血渡吸纳成年男子精气。

他所做的一切,如他所说,只为再见苏锦绣一面。

告诉她,自己从未失信。

原以为两人情深似海,自己莫名失踪,情人必会伤心欲绝,如当山盟海誓所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却不想,人家早已将其抛诸脑后,风风光光嫁为他人妇,且就安安乐乐的住在太平镇中,与自己比邻而居。

邪阙倒是感慨的很:“真真可怜他这一片痴心了。”

胳膊脱了臼,剜心似的疼,夙冰冷汗淋漓,咬着牙道:“我原以为,这等蠢事只有女人会做,竟不知道,男人也有犯傻的时候。”

“谁说不是呢,男人傻起来,有时候比女人还要命。”

邪阙微微叹了口气,许是感同身受的缘故,在陆谦之消亡之前,他竟倏地化为人形,虚空一抓,将万灵血渡从陆谦之体内取出,并祭出一方瓷瓶,默念两声口诀。

现如今的邪阙只是一缕分身,妖力从本体移来之后,剩下一层还不到,但此刻的陆谦之早已心如死灰,根本不做抵抗,嗖地被他吸入瓶中。

蓝少卿等人瞧见乍然而现的邪阙,皆是一愣。

还未等蓝少卿开口询问,邪阙已经一手扣住夙冰的肩膀,将她整个儿提起,再度化为一道白光,以极快的速度冲出暗道,飞去万壑谷上行。

夙冰眼前昏花一片,落地后稳了稳才道:“你干嘛?”

话音一落,便听见山谷内轰隆隆的几声巨响,不一会儿,眼睁睁瞧着半壁山谷开始崩塌,逐渐向下凹陷。夙冰怔愣了下,很快明白过来,这山谷一直依靠死气支撑,如今陆谦之死气散尽,山谷自然也保不住。

“少卿师兄还在里面。”

“与我何干?”邪阙摩挲着万灵血渡,斜挑眉梢,“你若想救他,没人拦你。”

“我……。”

夙冰同蓝少卿并不算熟,算起来,仅仅几面之缘,虽然对他的印象尚算不错,但还不足以令她出手相助。况且,她也没有那个能耐,就算有,也绝不可在邪阙面前使出。

日头毒辣,夙冰以手遮额,眺望过去,目色沉沉。

灵力虽被万灵血渡抽空,但他身上法宝不少,估计没那么容易死。

思忖过罢,她转眸道:“咱们走。”

“本王早就瞧出,你这丫头无情无义。”邪阙冷嘲热讽地哼哼两声,将万灵血渡收入体内,微一掐指,变成一团白毛球,“不过身为道修,如此甚好,不易滋生心魔。”

夙冰骑上风声兽,一把将他从地上抄起来,向原先落脚的客栈飞去。

一路上,邪阙沉默的厉害,夙冰知道他是在想陆谦之的事儿,话说儿女间那些缠绵悱恻,夙冰实在无感,但邪阙身为心魔兽,爱恨嗔痴皆比凡人强烈数百倍,自然感受良多。

心中生了疑问,她好奇道:“妖怪叔叔,不知您是修妖仙,还是妖魔?”

“本王恩师乃是上神,本王自要修成妖仙,日后方可成为妖神。”

“既为妖仙,也是不能滋生心魔的,但您原本就是心魔化兽,如何修炼?”

“你如何知道本王真身?”邪阙轻飘飘漫她一眼。

“呵呵,师傅告诉我的。”夙冰打着哈哈。

邪阙眯起眼:“你师傅难道不曾告诉过你,何为道心?”

夙冰摇摇头:“我只是挂名徒弟。”

“那在你的理解中,道心为何物?”

“道心是名,并无其实,于修仙者,则体现在自我约束……。”

“错,大错特错。”邪阙慵懒道,“道心,乃天地之道之于人的体现。贪杯有贪杯的道,好色有好色的道,强有强的道,弱有弱的道,你有你的道,他有他的道,万般恣意是道,修身养性亦是道。道是随心所求,遵从天性,而非禁锢,歪曲,克制……。”

夙冰凝眉:“这同修魔有何区别?”

邪阙哈哈一笑:“所以,魔道也是道的一种,本就没有什么实质区别,其中界限也十分模糊,说白了,只是大家修炼的功法体系不同罢了。好比凡人界的江湖,江中有名门正派,湖里有邪门歪道,一样都是人,一样拥有七情六欲,一样遭受生老病死的折磨。”

夙冰修了大半辈子的魔,对道心之流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们道貌岸然、装腔作势。邪阙虽然是妖,却是一只见多识广久经沙场的大妖怪,这番话,听上去颇有几分道理。

“道是随心所求,遵从天性。而非禁锢,歪曲,克制……。”

夙冰喃喃念着,心头像是扎了根刺,丹田内的灵力不断奔涌,开始逆着经脉而上。她微微阖上眼,以当年修魔时百无禁忌的心态,渐渐疏导着体内灵力,不多时,竟觉得无比平静。

她的动作,自然逃不开邪阙的目光。

先前那番话,不过是从秦清止处听来的,没想到自己有样学样显摆显摆,竟无意中帮她一把。想了想,便再度化为人形,冒险催动灵力,在四周筑起一层防护罩,再一弹风声兽的脑门,低声道:“飞稳点儿,你家主子怕要筑基了。”

说完,他一阵咬牙切齿,自己干嘛要替秦清止教徒弟啊?!

咬过牙,他不由抬眸望向夙冰,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对她太好了一点儿,奇怪的很,自己为什么对她那么好?眼下从外在来看,夙冰整个人已经失去意识,只有眉头时而拢起,时而微舒,胸口不断起起伏伏……

邪阙怔忪半响,心口忽然微微一滞。

许是心魔兽的本性,无论转生多少此,他生性跳脱浮躁,直到今时今日才发现,除却一张陌生脸孔,夙冰给他的感觉竟是如此熟悉,难怪自己总是不轻易的想要同她亲近,总是忍不住想要帮她一把。

邪阙沉下意念,本欲进入她识海中窥探一番,却想起自己妖力太弱,暂时做不到。

夙冰又在进阶筑基的紧要关头,容不得打扰,方才忍下作罢。

静下心来,他细细回想与她从相识到现在的情景,越是回想越是心惊,越是看她越是熟悉,若非她现下完全放松,不自觉露出本色来,以他的性格,也不知多久之后才会发现蹊跷。

难道亦是同样的缘故,秦清止才会收她为徒?

这不可能,邪阙呆呆摇头,他为了提防秦清止,刨坑都刨到幽冥界去了,绝不可能被他挖出来。那,莫非是她自己跑出来的?

这更不可能吧,就算被谁挖了出来,还有辟雷珠的封印呀!

倏地想起那柄幽冥叉,邪阙愈加揪心,上下打量着夙冰,只恨自己现在妖力不济。若是自己的猜想正确,瞧她现如今的模样,应是将以前的事情全忘记了,所以,他也不好直接开口询问。

邪阙默默将她望着,最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何苦自寻烦恼呢,一切,等去了幽冥界便知。

飞去客栈许久,夙冰还是没有动静,邪阙便命令风声兽待在半空。直到明月悬空,体内奔涌的灵气才平息下来,夙冰睁开眼睛,顿觉灵息充沛,神清气爽。

四条灵根如今精纯的紧,而且每一根的成长都差不多,丝毫没有出现偏颇。

正盘算着,邪阙的声音突然在脑袋上方炸开:“在没有筑基丹的情况下,你居然只用了三个时辰便突破境界,而且一点儿瓶颈都没遇到,这悟性……。”

夙冰心下一悚,遂笑:“妖怪叔叔您那番话,犹如醍醐灌顶,令晚辈茅塞顿开。”

这是实话,先前她怕魔道相冲,一直刻意压制住原先修魔时的顿悟,现在方才醒悟过来,其实魔与道之间虽有差别,相通之处更多。

邪阙掀了掀唇,忍了半响才道:“你……。”

“我怎么了?”夙冰茫然地看着他。

“你喜欢吃绿豆糕么?”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不喜欢。”夙冰狐疑地望着他,“您想吃就直说,我又不会笑话您。”

“我……。”

邪阙蹲在半空,暴躁的扯着头发,扯完了揉,揉完了抓,一头飘逸秀发被他抓的乱七八糟,再加上脸颊透红,好似刚被人凌辱过的大姑娘一样。有些事情,明明可以旁敲侧击地问一问,但他又不敢问,生怕自己会失望。

倏地站起身,他顶着一头乱发,恼火道:“你才想吃,咱们走!”

夙冰被他搞的莫名其妙,反正早就知道他脑子不太正常,也没太过在意。

因是深夜,街上空荡的紧,他们便直接落在客栈上,然后使用隔空瞬移术,进入房间内。拓跋战依偎着邪阙真身,正睡的口水横流。

夙冰试探着问:“咱们休息一夜再走?”

邪阙斩钉截铁地道:“不,立刻走!马上走!”

于是,夙冰根本来不及巩固筑基境界,便被拖着连夜赶往酆都。

三日后,秦清止赶到万壑谷。

从北麓最北端,赶来凡人界陈国太平镇,原本需要半个月,被他硬生生耗着真元灵气,仅仅用了三天时间,现如今,一张脸可说是惨白如纸。

剑灵在谷下探查片刻,飞上来道:“主人,果真有修士的气息。”

“可还有活口?”

“有一位道修和一名凡人。”剑灵犹豫了下,说道,“死气太重,阿灵无法完全辨别,但那名道修身上的灵息略微熟悉,似乎是紫薇道君之子。”

“少卿?”

秦清止原本正在调息,听了这话,不禁拢起两弯远山眉,一拂袖飞出仙车,飘然浮在半空。微一闭目,忍着疲惫放出神识去,果然窥探到风神诀的灵息。

秦清止睁开双眸,一挥手,本命真元剑“刷”一声膨胀数倍,立于凹陷之上。

随他反掌向下,本命真元剑一点点刺入山石之中,渐渐破开一条通道,循着蓝少卿的灵息而去,不一会儿,便将早已昏过去的一男一女带了上来。

瞧见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人,秦清止眉头皱的更深。

放出神识进入蓝少卿的神识中,万壑谷发生之事,便尽数知悉,秦清止侧目嘱咐道:“阿灵,这姑娘伤的极重,将他们送去镇上休养吧。”

剑灵随即以灵力将两人送进仙车,也顺手窥探一番。

秦清止盘膝坐在剑上,在前引路。

因为感知邪阙已在附近,一主一仆放缓脚步,徐徐地飞,瞧见剑灵一路上欲言又止,秦清止好笑道:“本座只说,莫要说些本座不爱听的话,又不是不准你说话。”

剑灵苦着脸道:“但阿灵一开口,必是您极不爱听的。”

秦清止略略挑眉:“不妨说说看。”

“您说,这陆谦之一片痴心,换来的究竟是什么?”

“因果报应,怨不得人。”

“什么意思?”

“此地原是一处火脉,千年前被本座无意毁坏,转成金脉,历经千年之变,竟蕴出金矿来。这陆谦之当年买通官府,暗暗命人在此地开采金矿,尔后前来查看时遇到暴雨,才会躲在上行村落避雨。但他忘记了,村落下方早被挖空,才会出此事故,害人害己。”

“即便如此,依旧可以说明,世间感情,无非过眼云烟。”

秦清止微微笑道:“在他失踪后,苏锦绣不顾家人反对,千里迢迢赶来此地,昏死在路上,为祝家少庄主所救。后来得知道他以身死,原打算自我了断,却发现有了身孕,为保住陆谦之一脉骨血,才决定嫁给祝家公子。一直以来,外人瞧他二人鸾凤和鸣,殊不知,只是挂名夫妻罢了。”

剑灵再是一愕:“那陆谦之杀的,岂不是自己儿子和孙子?”

“这便是苏锦绣非要杀他的原因。”秦清止轻叹道,“但最终,还是不忍心告诉他实情,所谓天意弄人,大抵便是如此吧。”

说完,秦清止陷入沉默当中。

剑灵见状,习惯性地道:“主人,有句话,知道您不爱听。”

“不是答应过,本座不爱听的,今后不说了?”

“不行,阿灵身为您的本命剑灵,绝不能姑息您的胡作妄为。”

“……。”

“主人?”

“本座聋了。”

一路聋到太平镇,将蓝少卿和谷月娴放在祝家庄,秦清止才重新打开耳识:“阿灵,你留下来照顾他二人,本座自己走便是。”

“您要去哪里?”

“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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