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怎么就没吃什么苦,成仙封神了?”
“哎!”
羽琰神君面上现出些许失望,指着夙冰对佛尊直嚷嚷,“老悟啊,你快瞅瞅这小妮子给我气的!她以为我师弟吃的这点儿苦,就是世间大苦了!等她成了仙,封了神,她就知道,这一切苦难,不过只是沧海一粟,渡人过江的芦苇罢了!还张口闭口的高高在上,她真以为本神君就是个吃闲饭的吗?那天上能混到封神的,有几个是省油的灯?诸神大战她以为是靠嘴说的吗?”
夙冰气的发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羽琰神君忽然正色,目色清明的望着她:“本神君知你心中所想,神不爱世人,不慈悲,不怜悯众生,何以为神?那你说上善若水,水乃至善之物,为何聚成了江海,就会翻天覆地,祸害苍生?”
“因为……。”
“因为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善,更没有绝对的恶。”
这次开口的,竟是一直看热闹的佛修,他念了声佛,淡淡道,“从前世人常说种善因,得善果,种恶业,得恶果,后来发现这话有些扯,为何好人没有好报,而歹人就能成仙成佛了?”
他说“歹人”之时,斜了羽琰神君一眼,“因为这世间并非一个因对应一个果,一旦牵连的因果过多,善恶便也混淆了。你说老羽是恶人,但他犯了一个你们眼中的恶事,引发的结果却是一连串的善果,那他是善多还是恶多?”
夙冰知道这佛修,必然是神界佛尊。
很想尊敬,但同羽琰在一起的,她待见不起来:“什么都是您说的,作恶还有善果了?”
佛尊同样不在意她的无礼,又念了句佛:“施主,你可知本尊者在几百年后,又将下凡历劫去了?”
夙冰一愣,不知道他突然说这个干嘛。
“佛修与道修不同,本尊者每一次境界的提升,都得下凡尘历劫,由司命神君写入命盘,尝尽世间大苦、大悲。司命那厮,司三界除神君之外所有人的命运,对苦痛早已麻木不仁,他与本尊者有些旧怨,命盘一次比一次写的狠。而本尊者无论在何种境况下,最后都必须悟道,若是沉溺于凡尘,不思进取,则将再次堕入凡尘,散尽千百万年来的修为。”
夙冰渐渐收起心中轻慢。
佛尊掐了掐指:“粗粗一算,本尊者今时今日,已在凡尘历了三十八世了吧?”
羽琰神君也掐指一算:“老悟你又糊涂了,是一百三十八世了。”
夙冰合手惊叹:“尊者大能!”
佛尊讶异的转头望向羽琰神君:“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羽琰神君笑的直抖肩膀:“每一次你悟道,都是我下界渡的你,同样的话,说了一百三十八次了,能记不住么?”
佛尊恍然大悟,又双手合十望向夙冰:“佛、儒、道修,看似不同,但其实殊途同归,本尊者今日便与你闲扯两句。”
夙冰立刻屈膝跪下:“多谢尊者不吝赐教!”
佛尊道:“尔等道修以为出的红尘,就是大智,却不知入得红尘,看透红尘,游刃于红尘的,方为大能。在神界,没有一个封神者不是历经苦难的,就拿老羽来说,他所经历的大悲大苦,又岂是你这初初悟道者所能理解的?
再说你那师傅,此人被老羽诅咒十世,却以十世劫难修来一个天大机缘,不出三千年,必将登仙封神掌三界生杀大权,你说老羽是害了他,还是渡了他?”
夙冰瞠目:“尊者是说,我师傅他……。”
佛尊微微颔首:“施主,你终究还是阅历太浅,浮沉不够,凡事只着眼于眼前。如你身后这棵神魔树,神魔一体,开桃花,结橘果,本尊者问你,你说它是究竟是桃树,还是橘树?”
夙冰茫然片刻:“那得看注重过程,还是注重结果。”
“果然有悟性。”佛尊赞许,“但你仍然只是初窥天道门径,待你看花不是花,看树不是树的时候,才算入了天道大门。然而要悟到似老羽当年那般,看花是花,看树是树,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尚需要历练。”
夙冰已经彻底的、完全的、懵了!
羽琰神君轻咳一声:“老悟,你就莫要为难这小妮子了,咱们说正事儿。”
佛尊恍然:“哦,说正事。”
“小友,当年本神君正是在此神魔树下窥得天道,以无上道法祛除了自身心魔。”羽琰神君一扬手,一颗晶莹剔透的圆形结晶浮于手心,“瞧,这便是邪阙的本源。”
“……!!”夙冰难忍心内激动,“他、他不是神魂俱散了吗?”
“正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留一线生机,而那一道生机,从来不是天道给的,也不是司命神君给的,乃是你们这些凡灵自己争取来的,”
羽琰神君呵呵一笑,“他有此劫,是他诛杀真龙作恶太多,应有此报。但他脱胎于本神君,只要本神君不死,他本源便不会断。而他散去的神魂,则脱胎于俗世众生悲喜根,尘归尘,土归土,自然也散回了俗世。也亏他最后有所顿悟,生了慧根,自己渡化了自己,洗净一身邪性,天道又岂非真正无情?小友若是有心,可以前去俗世悲苦之地转上一转,于你悟道大有裨益,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羽琰神君模棱两可的言语,令夙冰疑问丛生,但她不敢求证她心中希冀。
“当然,小友如今慧根已生,也可以在此神魔树下继续悟道,再过几百年,本神君自会亲自下凡引你上界。”
“不。”
夙冰双眸清明,微垂下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晚辈今日得见两位尊上,始知自身浅薄,尊者一语惊醒梦中人,修炼不同于修行,晚辈修炼千年,然,这条修行之路,才将开头。”
羽琰神君与佛尊对视一眼,哈哈笑道:“不枉我二人渡你一场啊……。”
两人便向天际飞去。
羽琰神君挑挑眉:“老悟,多谢了。”
佛尊摆手:“贫僧今后下界,与她也有一段因果,不全帮你。”
“哦?”羽琰神君眯了眯狐狸眼,“原来如此,怪不得此次我一说,你就应了。”
“呵呵呵。”佛尊笑,“你的事儿,贫僧哪次不上心呢,她虽天生慧根,但悟性欠佳,你为渡她,真可说煞费苦心啊!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告诉她当年那些因果,废这么多口舌,说的贫僧口都渴了。”
“呵呵呵。”羽琰神君也笑,“我与她的因果,早在当年斩心魔时,就彻底断了。”
“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你那心魔怨气,总算是散了。”
“是啊!”羽琰神君感慨万千,“邪阙的确是个异数,虽然只是我的一缕分身,但他在渡劫之时骤生慧根,所爆发的神念之力,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我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是比我这本尊更强大的存在了。”
“贫僧一早同你说,他同你分明就是两个个体,爱恨嗔痴皆与你无关,你不信。”
“老悟你说说看啊,”羽琰神君面上现出怅惘之色,“若我当年不曾斩心魔,而是顺应因果入了魔,几趟轮回下来,我会不会也……。”
“你不是邪阙。”
“但他是我的心魔,他能做到的,我怎就不行?”
“你不是他。”
“但……。”
“你这是在吃自己心魔的醋?”
“岂会?”
了悟佛尊摸出一个橘子,咬了一口,瞥他一眼:“酸掉牙了。”
“她动了!”
赤狐一直盯着那棵桃花,这会儿突然发现树下的人身躯微微颤了颤,似乎有转醒的迹象,“小黑你看到没,她动了,是不是悟了大道准备飞升了?”
黑蛟惊诧的望去,树下盘膝而坐的女子,果然醒了!
夙冰缓缓睁开眼睛,双手结印,呼出一口浊气。
她站起身来,瞧阳光明媚,桃花灼灼,似是经历了一场幻象,但她内心无比清醒,那并不是幻象,因为此刻她身心愉悦,莫管紫府内的是元婴还是金丹,她的神识境界,已经超出了凡尘拘泥,提升为神念。
再者,羽琰神君赠的晶核,此刻正在她的神念之中蕴养。
“流光盒,息壤,五行石,十万条欢喜根。”
她默默回想羽琰神君的嘱咐,十万条欢喜根必须要去俗世界,而息壤她有了,五行石她也有,并且一早就在自己手中,莫非就是为了今日么?她暗笑,只是流光盒是什么东西,她从来不曾听说过。
会不会和流光师伯有什么关联?
夙冰决定回一趟无极宗。
她展袖跃入半空,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朝哪个方向飞,瞧见黑蛟二妖正呆呆望向自己,于是转了弯儿,落在他们面前,淡淡笑道:“蛟大人,不知道怎么去丰乐?”
“夫人,您朝这个方向一直飞。”黑蛟恭敬朝向东北方一指。
“多谢。”
见夙冰要走,赤狐急道:“夫人啊,您没事儿吧?”
夙冰愣了愣:“我怎么了?”
“大人他……。”
赤狐不敢说了,黑蛟却接了口,“大人虽然离开了,但他一定希望夫人……。”
夙冰拍拍他的肩膀,截住他的话头:“那个谁,你错了,大白在我身边,从来就不曾离开过,比如这道法,你从来看不到,但它就是存在着,只是以你所不能理解,无法接受的形式存在着罢了。但如果你心中有道,眼中亦有道,那便处处是道。闭上眼睛瞧瞧,他就在这呢。”
说完,她飞走了。
两妖怔怔对望一眼,迷瞪了。
夙冰一路飞出了丰乐城。
当年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派萧条景色,如今已经有模有样起来,只不过来回走动的尽是魔修,看来还是被拓跋战给占领了。那些魔修拦不住她,她也没做停留,继续向无极宗的方向飞。
入山门时,她不想硬闯,便拿出玉牌晃了晃。
看门修士一看是夜来峰的峰主令,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虽然宗门早在百年前说她勾结妖修,将她逐出师门,夜来峰主也换了人,但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叛徒,他们真心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人面面相觑。
因此私下都知道,宗门是迫于其他门派的诋毁,才说这位前辈是叛徒的。
据从南疆回来的师兄师叔们说,当年若不是她和她那位大能妖修道侣,各门各派的弟子都得死。
“尽管上报,不必忧心。”
夙冰扔了玉牌之后,见他们面露挣扎,摇头失笑,留下一句宽慰的话,便朝美人峰的方向飞去。算她好运,流光既没有闭关,也没有出去历练,不过这也在夙冰的揣测之内,以流光的阅历,自然是不需要什么历练了。
“你问我流光盒?”流光见到她,也不觉得惊诧。
“还请师伯告知一二。”夙冰拱了拱手。
“是我的灵器皿,用来蕴养法器的,结丹那一年,你太师傅赠给我的宝物,还以此器为我取了道号。”流光回忆了下,说道,“不过你也知道,当时不知你师傅尚在人间,所以我答应了宣于逸那小子,替他看顾玄音门。之后我毁约,便将所有宝物悉数给他,包括流光盒。”
“在元宝手中?”
“是。”
“多谢大师伯。”
夙冰拱手施了一礼,转身欲走。
流光喊住她:“小七丫头,我觉得你有些不一样了。”
夙冰笑道:“昨日非今日,一切也只是顺应天道变化而已。”
流光赞许道:“不知你有何奇遇,总归恭喜你了。”
“哦,弟子还有一事。”夙冰已经走出了她的洞府,又折回来,“有个问题,弟子一直都想问,师伯莫要觉得弟子无礼,师伯可知道神农峰沉柯真人?”
“你是说我夺舍的这具躯体,她的心上人?”
“恩。”
“知道一些,这姑娘当年将身体让给我,我答应了她救治那小丹修。不过那小丹修说生死自有定数,要我莫插手他的因果,倒是个有悟性的。最后他就丹毒积聚,陨落了。”
夙冰叹了口气。
自沉柯真人将一切传给她,她就始终怀疑沉柯真人的死非正常,是不是想告诉自己什么。今日才终于明白,原来沉柯真人真就如此的信任于她,传衣钵于她。
然而当年,她却不相信。
在无极宗游荡了一圈,一群小修士们伸着脖子瞧她。夙冰倒不是念旧,生了故地重游的心思,而是在找夏重霜,同此人的因果未断,她还欠了他一个答案。
最终问了人才知道,夏重霜这一百年又被关去了悔过崖。
这倒霉催的孩子啊!
夙冰真心是无语了,熟门熟路的摸上了悔过崖,瞧见夏重霜正盘膝坐在崖边,不打坐,也不修炼,茫然的抬头望天。夙冰都有些不忍了,记忆中这倒霉催的孩子就没一天正常的,但却从没向现在这样失魂落魄的。
夙冰落在他背后,叹道:“心魔太重,执念太深,你若再不醒悟,神仙都难救。”
夏重霜晃悠悠的转过头,眼神一肃:“是你。”
话音未落,夙冰的掌心已经落在他灵台上,夏重霜本能的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徒劳,他心中惊讶,假元婴境界的修士,怎么比真元婴大圆满修士的力量都强?!
“怪不得。”
“什么?”
“你中了鬼咒。”
夏重霜愣住。
夙冰解释道:“你自小心魔就重,那些年将夏云扇带在身边,她给自己下了鬼宗秘咒,你修炼时渐渐吸入这种鬼气,扰乱你的神智,所以你一直无法进阶元婴,再过个几十年,你必走火入魔,神智全失。”
“胡言乱语!”夏重霜豁然跳了起来,厉声道,“她为救我而死,怎可能害我?怎可能害我?!你知道那些年我在悔过崖的日子么,都是她陪着我……。”
说着说着,就没有力气说下去了。
直到最后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喜欢上这个听话、隐忍,一心待他的女子。
为何从前,他就没发现呢?
“都是因为你!”夏重霜双眼蓦地猩红一片,指着夙冰吼道,“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我忽略了她!因为你,我从来没有正视过我自己的感情!都是因为你!”
“关我什么事儿?”
见他癫狂的模样,很明显就是走火入魔的前奏,夙冰震声道,“我怎么你了?我有招过你惹过你么?你别跟我说你暗恋我啊?我可完全感受不到!你说吧,当年在铜门山,你在我夫君的乾坤万象图中,究竟看到什么了?!”
这番话夙冰用了神念,含有驱邪祛恶的震慑,夏重霜的气势瞬间就弱了,讷讷道:“我看到了尸魃,就是尸傀冢里的那只尸魃,我看到了你为我挡了一劫,为我而死,但为什么不是你……。”
“因为你看到的,并不是我。”夙冰早已经猜出了大概,所以并不惊讶。
“什么?”
“你不知道,这具身体,是我夺舍来的。”
夏重霜微张着嘴看着夙冰,只见夙冰双手在灵台一抹,一道元神渐渐离体……双眼瞳孔骤然紧缩,夏重霜不想信、不敢信、不愿信,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是你!当年在镜花水月教我冰心诀的上古修士!”
夙冰认真颔首:“那夏云扇,正是我这身体真正的主人冷小扇,她当年之所以没死,或许因为她身怀一半鬼修阴魂,她的生父,正是鬼修界罗刹王。我夫君曾与我说,他当时真身被镇压,分身力量不强,所以操控乾坤万象图的能力不足,可能会出现一些偏差。你看到的人,应该是她,而不是我。”
“她为何要害我?”
“虽然她娘亲是自杀,总是你逼的,她来害你岂非正常。”
“既是如此,她为何又要救我……。”
“害你是遵从本心,救你也是遵从本心,何难理解?”
“我不懂……不明白……。”
见他灵台间的黑气越来越重,双目也越来越浑浊,夙冰知道单纯用言语是救不回来了。
思忖片刻,她叹气:“夏重霜,这缘分是你二人的,但我也无意中入了你们这段因果,总有些责任。如今,我废你一身修为,碎你内丹,赠你一丝能够克制心魔的冰清神念,你且重新来过吧,能否将这劫难化为机缘,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和悟性了。”
还未等夏重霜有所反应,夙冰已经一掌打在他的灵台上。
随着一道道光华逸出,掌下之人缓缓倒地。
“啪。”
有什么掉落的声音。
淡淡云层背后,一名小修士正惊恐的望着夙冰,瑟瑟发抖。
“你……。”
“夙冰,来还因果的,就这么回夏家的人吧。”
东海,玄音门。
“你想要流光盒?”元宝翘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睨着夙冰,打量了一眼又一眼,最后他一扬手,祭出一个四四方方翠****滴的小玉盒,搁在掌心把玩儿,“这宝物灵气充裕,我日日带着便能增长功力,很是舍不得,你要用来结婴么?”
夙冰死死盯住他手里的玉盒:“我说是的你会给我么?”
元宝见她这幅摸样,眼里的自信多了几分:“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听说,你废了夏重霜一身修为,毁了他的金丹?”
“是有这事儿。”
“看来无极宗当真惹到你了,如今夏氏家族对你下了格杀令,你的性命,价值数千万中品灵石呢。”元宝敲了敲桌子,斟酌了下语言,“在北麓修仙界,唯一不怕无极宗的,也就只有玄音门了,我曾说过,玄音门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夙冰目光一闪:“你肯收留我?”
元宝眼眸亦是一闪:“别用收留那么难听,你的能力我岂能不知,我这是求贤若渴。自百年前那一役,整个北麓除我玄音门外,全都元气大伤,没有几百年恢复不来的,你只管留下。”
“留下助你统一北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