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食欲城两日,雪华紫彤二人到了音欲之城,此城筑于一片荒无人迹的山野之间,城后紧临空谷,清幽宁静,四顾而望再无其他建筑,颇有几分孤高傲世的品性。
此城一片灰色,给人一种素净的直观,城门口墙上,左手边是一幅颇有岁月沧桑感的图画,右手边是灵动秀丽的字,紫彤一见便颇有好感,“这音欲城不知何等样人,能设计出如此雅质城廓之人,何以也有无可自拨之事!”
紫彤跑到城墙下细细看了看那字那画,看完一遍,再也没了初到此刻的雅兴,此歌才华横溢,然失之太过悲泣。雪华见了紫彤神色突变,也凑上来看那字迹,看完了,“原来世间真有此奇女子,还道师傅说的异界故意是人编出来的而已呢!”
“我想听,你给我讲讲!”雪华点点头,和紫彤并肩于城墙下坐下,“有一个叫太虚幻境的世界,有一条河叫灵河,其岸边生长着一株小草,名叫绛珠仙草,仙草得一神瑛浇灌灵河之水,修成了女儿身,为了报答那神瑛的恩情,仙草追随神瑛入人间,决意用一生之泪以报其恩,这首诗名《葬花吟》,便是仙草化身之尘世女子所写,另有一曲《秋窗秋雨夕》,乃此女至悲至哀之曲!”
紫彤点点头,“咱们曾经去过的泪湖想必就有此女子的情泪吧!”正在此时,一阵低沉缓慢哀伤幽怨的声音传来,仿佛如同一下一下的响在心头上,紫彤细细的听着,“彤,你的呼吸变缓慢了,小心沉醉其中!”低沉的琴音配上软绵绵轻盈盈的吴语,极易令人沉迷,雪华打了紫彤一个耳光,紫彤才回过神来,“怎么样了,彤?”紫彤不声不响,“走,我想见见这位女子了。”
雪华看到紫彤有些沉迷这低迷之音的迹象,隐隐有些担忧,但是她要进去,他又没有理由阻止,于是也只能跟着紫彤进城了。城内的格局都是一片片的小院格局,小院子里是清一色的翠竹苑,屋宇也都是翠竹所搭造的,“华,这就是我所希望的家,以后你也给我搭一个这样的家,可不可以?”雪华伸手刮了一下紫彤的鼻子,“可以,要不要跟你拉拉勾啊?”进入城内,两人走了三个院落,一阵凄婉哀怨的歌声传来,“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女子的哀愁在声声歌唱中展现得淋漓尽致,那一句“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反复三唱,将歌声之中的凄凉之意表现到极致,这时候琴声突起,将这一歌用琴声演绎出来,紫彤跟着那琴声一字一句的唱起来,唱得跟刚才女子的声音如出一辙的凄凉,边走边唱,到后来变成了小跑,连雪华都不顾了。
雪华这下子知道紫彤已经被这琴声所扰,已经沉陷入这声音之中了。雪华立刻跟上去,想要唤回紫彤的意识,可是他怎么做都没能够影响紫彤,紫彤如痴如醉的追逐着声音消失的方向而去。如此又向前走了将近半个时辰,一片小湖出现在雪华面前,紫彤竟然涉水而过,水中央一处亭子,亭子之上一个绿衣女子操着一架古琴,琴声虽没有先前那两曲幽怨之深,但也是有种关山重重隔绝,看不到希望的那种无可奈何,这一曲雪华听凌云也弹过,他顺着琴音一边回忆着,突然琴声骤然停下,可是那声音却是在水面之上绵绵不绝。
“这古琴余音如此绵长不绝,听凌云说的,这古琴该当是绕梁,相传是战国之时的一个韩国女子曾弹奏出一曲琴曲,绕梁三日不绝。”亭中那女子拍手,“世间竟然有人还知道韩娥,公子,你说的这位凌云,想必也是一个琴师大家,他在那座城,敢请他来此城共弹一曲!”
雪华没有心思,“姑娘,刚才女子是我妻子,你们把她怎么样了?”绿衣女子闻言走下了亭子,“要见你妻子,就叫那凌云来吧!”说完飘然下了亭子,乘上小舟消失了。
雪华立刻跳下水向着绿衣女子消失的方向追去,一直追了将近半个时辰,看到女子的小舟停泊在岸边,人已无迹可寻!
他走上岸,顾不上湿漉漉的衣服,向着前面走出,他走了没有几步,方才的绿衣女子从一座小桥上走来,身边有另外一个绿衣女子,却是更加风韵美丽,如弱柳扶风般。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的绿衣女,大约有五百来人,如此多的女人一齐出现在雪华面前,竟然是个个都清新怡人的容颜,雪华虽无****成癖,也是怦然心动了一下。那个叫韩娥的女子身边的绿意女子看了一眼雪华,“这位公子好定力,焦尾、绿绮、绕梁三架古琴,任何一架古琴都足以让人沉醉在美妙的琴声中,你要再见你妻子,就必须打败我们五百人。”
“好男不打小女人!”那领头女子摇摇头,“谁跟你蛮牛打架,请公子听我们五百人共弹一曲,若然你还不能成为我同道中人,便放你妻子回去。”雪华大怒,“你是林黛玉吧,你也是深爱过一个人,何以如此为难我,我是一个粗人,不会那么文雅的东西,对牛弹琴,你又何苦?”林黛玉清冷的声音响起,“你不是牛,焉知牛听不懂?你还没听,焉知你不能懂?”
林黛玉果然如师傅所说,讲话那是一针见血啊,雪华冷冷一笑,“琴声没听,这说话倒是咄咄逼人,简直一个女张仪!”“张仪是张仪,我是我,人总要把一个人想成另一个人,荒诞之极!张仪在前,黛玉照旧说得他哑口无言!”林黛玉发怒的神情,当真是美得无以描绘,“我总不能光听你们弹吧,这样谁能承受得了,你们这里有没有鼓啊?”
“你要用鼓来抵抗我们的琴声?也罢!”不一会儿一面大鼓抬了出来,灰尘满面,显然是压根没用过此物的。雪华接过了鼓,洗干净了之后一看,“黄帝大战蚩尤的夔牛鼓?真不明白像你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子,能有此鼓。”
琴声已起,孤独,伤心,无法排解的心绪,用滴滴答答的春雨之声,宣染出了一份悲凉与伤感,此音一出,就仿佛山雨欲来,心田决堤了一般,琴声幽幽然如同一个女子自怨自艾的叹息,感怀于身世凄苦,孤苦无依,寄人篱下的心境,五百个女子的琴声响起,听起来有些乱糟糟的,细细品味却又觉得这不一致的旋律,彼此之间是和合的,林黛玉一边弹一边唱起了那道《葬花吟》: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未若锦囊裹艳骨,一抔黄土掩风流…。
琴声伴着歌声,渐渐的五百个女子的琴声从混乱中脱离,整齐划一了。雪华感觉自己已经被这种铺天盖地而来的悲痛情绪吞噬了,身体软软的动都动不了了,他咬紧牙关咬出了血,艰难的在鼓面上乱敲一阵,可是这鼓声,在五百人合奏的琴声之中,简历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轻舟,阵阵无力感洗卷了他的身心。
雪华在那种状况之下自然而然想到了凌云,他听过凌云弹的曲子不多,只是现在乱敲一阵根本无法突破五百人的威力。“所有的琴曲之中,当属《广陵散》之穿透力最强大,其旋律真可谓是忽而如惊涛巨浪忽而如低沉叹息,转折之奇之诡无出其右者…”凌云的一番话浮现脑海,“兄弟,借你之力助我吧!”
雪华深呼吸一次,再也不去管成败,抡起木棍在鼓上敲打,他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只管在鼓上毃打着,只是觉得自己越敲越顺手,反反复复敲了一个时辰,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鼓下。
林黛玉这边的绿色阵营之中,那些端庄贤淑的女人们,此刻却是个个有些狼狈,上等的名琴琴弦断了一大半,连林黛玉的四大名琴之首号钟古琴,亦断了两根琴弦。
“你莫非就是凌云?”韩娥看着自己的绕梁古琴,愤怒的像只要吃人的母老虎,“韩娥退下,一个不懂音律之人却硬生生奏出了旷绝古今
的高难度琴曲《广陵散》,虽然让我们损失了许多琴,但至少他破了我们的音。那个姑娘让她离开。音欲之城,都是视琴为生命而存在的,她不属于这里。”
雪华看着林黛玉,“以琴为生命?生命是什么?琴又是什么?你们这些操琴一辈子还不够,又为的什么?”林黛玉一个都答不上来。
“就拿你林黛玉来说,你本是灵河岸修成女体的仙草,而红楼公子本是顽石一块,你欲还泪,可神瑛浇灌于你是为图你报恩?他爱你敬你只是因为木石有前盟?”
“这个…”雪华继续说道:“神瑛公子情不情,他的博爱,就连扇子等器物都有一颗珍爱之心,何况红楼众女子乎?而他独独爱你,无关什么海誓山盟,木石前盟,金玉良缘之类!因为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林黛玉,唯一一个可以与之心有灵犀的你,你的任性,你的孤高自傲,你的寄人篱下之苦,他迁就,他呵护,你的病体,他关怀,他对你的爱,已经超越了红尘,超越了肉体,他的一番深情若斯,你分明知道你理解,但终究无法超脱,还是沉沦日复一日的悲伤之中。”
“时光荏苒,花开花落,去留无意,只有那情那爱,又岂因一具臭皮囊的消逝而亡?红楼一梦总归要醒,红楼公子总归要变回神瑛侍者,而你绛珠仙子却苦苦守着这具林黛玉的身体,你又怎么能得到你的爱!”
说完这一番话雪华感觉所有的疲惫都消失了,五百个女子都在沉思,林黛玉走过来,对着雪华行了个屈膝礼,“黛玉糊涂,多谢公子点醒梦中人,姐妹们,我等为音欲所困,人不人鬼不鬼,如今你们应该去寻找自己的未来了。”
“公子,还有这位妹妹,绛珠要回灵河去了,不过要离开此欲界必要去心欲城,就此别过。”说着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本精致的书,“这里是黛玉将自己的诗谱成的琴谱,送给你们留个念想,再见了!”
“慢着,林姑娘,要离开欲界必须进入心欲城么?”林黛玉点点头,“不过你们还不能进入心欲城,你们要一个城一个城的走过来。”紫彤凑到林黛玉耳边说了几句话,“可以不可以啊?”林黛玉思忖一阵,“也好,我不赶时间,就陪你一同前往心欲城吧,下一站我们去器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