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姐当年的玉玦。2她想把我和那封信一起给你,终于没有完成这个心愿,就去世了。”决绝道,“我是吞食她临死的怨念而获得生命的物灵。我就是她。洞庭君乘水而来,聆听我的心声,允我再来见你一面。”
“她……你,为何要来见我?”原曲骇然道。
“为何?”决绝狠狠的瞪他:“你还要问我?!”
怨气哽着胸臆。当年,不是他要她带他到她爹的书房,又支开她,悄悄取了她爹的信函?她在窗外见到他将一封函件塞进怀里,然而懵懂不解有何重大关系,怕说出来、爹要不喜欢他,便没说。女孩子的心思啊!已视他为未来的夫婿,怎忍多言半个字?就放他走了。而之后第三天,便吵出破家的事,据说官府拿到的最重要证物便是一封函件。不是他,是谁?他还要赖?他还要问?
决绝一句句的逼牢他,把这么多年吸进肺腑的怨毒都吐出来。时光如水,她已经模糊了自己是小姐、还是玉玦。总之被辜负的是她、咬牙前来复仇的也是她。这是他对她欠下的债!难道想躲过?
原曲跌坐在椅上:“那时候我还小,是爹叫我干的呀!我这是为了顾全忠孝大义——”
“不管为什么,总之做出这件事的,是你这双手;负了女孩子一颗心的,是你这个人!”决绝恨声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么?”
原曲软弱道:“为什么?”
“知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如果已经决定跟你决绝,为何还要见面?”决绝大笑,“公子!因为你欠的,要在这一面中了结!”挥臂扑上,指爪闪着寒光,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借着半夜的阴气相助,她要挖出他的心!
原歌从柜子里冲出来,挡在他们之间。
千钧一发,决绝收手。但吐出的怨气怎是这样容易收回?原歌的心脉一痛,滑向地上去,手臂仍坚决的张开,护住身后的原曲。原曲咕噜一声,晕倒了。决绝茫然看着原歌。
这个少年,她不是怕自己身上的阴气对他不好,叫他离开了?他为什么还要来呢?为了他的二哥吗?“你为了这么个人,要挡住我复仇?”她像在梦里一样,蹲在他身边,喃喃问他。
原歌吃力的张着眼睛。这张如玉的容颜,终于又离他这么近呢。他笑了:“不想让这双手沾上血啊……”凝眸看着她的指尖。
从第一晚见她,他就知道,这是个不快乐的女子,有一双冰冷的指尖。冤孽也好,怨恨也好,他想,这是一个渴望温暖的灵魂。它不适合沾血。
决绝木然蹲着。这个人说的是真心话吗?这又代表什么呢?是小姐当年怨恨之下藏着的东西、是小姐吐出最后一口气时没说出的话?还是小姐去往生时没有忍住的回眸?她心下有什么东西慢慢滋长出来!奇怪,像要把她毁灭了,又像是、要把她修补完全。
舷窗外,有个女孩子踩着波涛翩然而来,双鬟蝶带、环佩叮当,启唇唤道:“决绝!主人说,你可以回洞庭了。”
回去?这么快?她还没有复仇呢!可是奇怪,心下却觉得那么安宁。决绝忽有所悟,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女孩子微微一笑,“我叫安然。” 这两字入耳,决绝便长长吐出一口气。
原歌完全不知就里的凝望她,只知道她要走了,脸上眷眷不舍。决绝低眸,柔声道:“洞庭湖的女孩子,每人都有个特别的名字、特别的力量。安然,便能使人安然。而我有了这种心境,便不再是决绝了,也不再受小姐的怨念束缚。你肯与我一起新生么?”她的手伸在他面前,原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是他心爱女子伸出的手。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握住。
秦曲睁开眼时,只见他们手牵着手,化为一枚玉连环,落在一个女孩子手里,消失了。整个画舫都像粉末一般破碎、消失。他落在水里。
那日鸡鸣时分,正好过路的夜航渔船救起了快要淹死的秦二少爷。他遭遇了什么事、为什么出现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完全忘记了一切事情,像婴儿。
从此后,秦淮河畔再也没人见过决绝。遥远的地方,洞庭湖水不动声色的摇荡,有人说,明月的夜晚会听到一个女子唱戏,还有个温柔的少年为她打拍子,他们像连环一样永远不分开。
阿荧
2008-01-01 20:08
第1章火蝴蝶
一 他的故事
陈子君从地铁口出来时见到了她,那个女人。
那个奇怪的女人,瘦是瘦得……一张巴掌大瓜子脸上只剩下高高的颧骨和深深的眼睛。满头水草样乱发的碎影里,那双眼底,亮得像有火在烧。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那火光竟有些烧他的心,不敢再看,就走过去了。
好象有谁在叫“子君”?他回头,只见那女人兀自立在风口,瘦削肩背上非丝非麻光华灿烂的庞大衣物猎猎狂舞,竟像有了一对眩目的翅膀,叫他又是一惊,仓皇掉头走了。
他没空,他要到公司上班。
等再从公司出来,陈子君愤恨的一把拉开了掐着脖子的领带。他的上司是一头猪!
所有的风险、辛苦与错误都是他的,而所有功劳都归那头猪!
这头猪为什么不去死?这样他也许能顶上它的位置,再也不必看它的脸色——
它为什么不去死?
他突然收住了脚步。
一个人蹲在他面前的路旁,秋风细细的翻动满地梧桐叶片和她水草样乱发。但是她把一片叶子按住了。
细细长长的手指,狠狠按它在地上,像看一只毒蜘蛛那样小心的看了那么久,方才捏着叶柄,一丝一丝小心的望上提,顿一顿,忽然唰的拎起来一抖,便瞪着那地面不动。
“你在干什么?”他清了清嗓子,问。
“收集。”她简单道。
“收集什么?”他再问。
她便向他抬起了眼睛,黑玻璃下的火苗奇怪的跳动着:“你看我在收集什么?”
他看了看她瞪过的地方,笑道:“什么?树叶的影子?”
她却不笑,一把低沉、沙哑的声音,念咒样道:“每一片叶子,这枯瘦的手掌下面,都覆盖着一个小小的、黑色的……”
“什么?!”他不再笑。她声音里什么东西叫他寒毛都竖了起来。
“可能,是地缚灵。也可能——”她忽的沙着嗓子大笑,“只不过是树叶的影子。”
他吓了一大跳,赶紧逃也似的走了,那天夜里他睡得不是很安稳,他梦见:
黑沉沉的夜里,垂下来一枝晶莹剔透的手指,指尖上一滴晶莹剔透的血珠。
有什么东西被这血的气息吸引,烂泥般瘫软的、笨拙挪来,好容易挪到了,便贪婪的、大力的抱了那指尖吮吸。
黑沉沉的风吹动水草的黑发,她低道:“香吗?我可以让你多吃一点,如果你照我的话去做……”
他醒了。
同事告诉他:他上司死了。
心脏病。生命脆弱得像茎草。一个人走了自有另一个人来顶上。新上司也不见得就比旧的好伺候。
如果,他能顶上上司的位置,那该有多么好呢?那么,他应该想办法去巴结上司的上司吧?又或者——去巴结他的女儿?
然后他在酒吧里不巧撞见了这位小姐,帮她赶跑了几个痞子,被她吐了一身,照顾了她一夜,然后她就爱上他了。
真奇怪,跟做梦一样。这几天他的运气好得跟做梦一样。
然后他就见到了他的噩梦,站在路边那女人,深陷的眼睛里火光灼灼。
她会不会又跟他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他不敢看她,挽着他的大小姐脖子僵硬的走过去,仍然觉得她的目光把他的心烤出一股子焦味。
真奇怪,没人注意到吗?没人注意到他跟这疯女人之间的联系吗?她只管这样看他,这样看他,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嗳,你看到那女人了吗?”
“什么女人?”他吓一跳。
“那个啊,刚刚走过去的……好瘦哦,瘦得好可怕。”她咕咕的笑。
“啊。没有没有。有这么个增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的小美女在我身边,我还注意什么其他女人?”他捏捏她柔软的面颊,又惹出她一串笑。
把这大小姐送回去后他自己回家,路上又碰到一怪物。
那是一老头子,头发胡子乱得像深山的草丛,高挑一脏旗子上书“卢半仙”,整个造型可以直接去演古装剧,一见他就高呼:“这位先生面容不凡啊,近来必有奇遇。”
他停步,乜了他一眼,半笑不笑道:“然后呢?有什么晦气需要你化解?”
老头似听不出他的讽刺,点头道:“您若想摆脱什么人,倒真要老朽一臂之力。”
“哈哈哈。”他淡道。心里却一跳。
老头继续莫测高深道:“先生,你若想知前因后果,老朽可让你开眼一看。”
他奇怪的看着他,却觉得眼前一花,像跌进了另一个梦里。他梦见:
两人高的洪炉,一半埋在土里,炉膛里火势熊熊,空气仿佛都被烤得模糊了。
数十个人围着这炉子在动作,灰蒙蒙的乱发,灰蒙蒙的衣服,有如他们灰蒙蒙的日子。
如果不能炼出该炼出的东西,他们这红通通灰蒙蒙的日子,就还要过下去,一直过下去。
一个女人挎着个篮子走来,细细的叫:“……子君?”
那人猛然抬起头,他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他的脸上也满是风尘,但他的眼神里有一把刀光。
他须发贲张的叱道:“你来做什么?”
她无措的掀掀篮盖:“送饭……”
“嗯。”他“咣”的将手里铁锤丢到地上,点点下巴,“放这儿,回去吧。”
但她不回去。她脚尖碾着黄泥地,手指绞着衣带,嗫嚅道:“子君,你也好回去了……”
“什么?!”他瞪大眼睛向她。
“那个……”她咽了一口唾沫,“你都这么多时候没回家了,子君……”
“妈的!”他一口啐在地上,“这些兄弟没回去我能回去吗?大王要的剑没炼出来我能回去吗?头发长见识短!”心头恨起,他怒道,“你看从前干将炼不出剑,他老婆莫邪晓得跳到炉里去祭炉,你会什么?就会拖老子后腿!”
她眼里有泪花翻上来,却死死咬住,低头,静静道:“那么,剑不炼出来,你是不回家的咯?”
“嗯。”他看也不看她,扭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