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晨第一声鸟鸣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时,我仍然感到有些懒慵困倦,几乎整夜的激情释放,使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不过这是一种幸福的疲惫,是生命历程中掀开了崭新而灿烂的一页,是飘荡的灵魂终于找到停靠的港湾。鼻端仍有她幽幽的体香,耳畔有鸟儿欢快的脆鸣,绚烂的天光就是紧闭的眼帘也完全遮蔽不住,懒懒地我不愿睁眼,轻轻呼唤着那个给我带来这一切神奇变化的精灵,我摸了摸自己的身侧,我记得她整夜都不曾离开过我的怀抱。
“雪妮!”身侧的空寂让我一惊,猛然睁开了眼,这一瞬心中从未有过的惶恐,生怕她又再次悄然离去,留下孤零零一个我。
谢天谢地,她就静静地抱膝横坐在床尾的窗前,留给我一道柔和的剪影,一缕晨曦把她的剪影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眩光,赤足睡袍使她看起来和我记忆中的绮丹韵完全不同,而指间那袅袅升起的清烟,使她的神情更显娴静幽远。我注意到那烟蒂上的灰烬已长得岌岌可危,她该在晨曦中静坐了相当时候。
“这是干什么?怕我突然不告而别吗?”发现自己一只手腕被冰凉的手铐铐在床头,我也不以为意,调笑着说,“我发誓,从现在起,我决不再离开你了。”
她转过头,把烟蒂在烟缸中按灭,然后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我,以一种淡漠而冷静的语气,缓缓诉说起一段似乎跟她毫不相关的往事:“很久以前,我盲目地爱上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家伙,那不仅是我的初恋,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相思。我不知道他本来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只知道他有一个奇怪的绰号,叫孙猴子。”
我的笑容慢慢僵在脸上,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雪妮垂下眼帘,躲开我疑惑的目光继续说:“我从小就像男孩子一样淘气,也像男孩一样争强好胜,再加从父亲那儿继承下来的好斗天性和格斗本领,以及从母亲那儿遗传下来的聪明才智,使我在同龄人中,无论智力还是武力都没有抗手,这也使我对任何异性都难以动心。除了那个曾经是格斗冠军的父亲,我没有欣赏倾慕过任何异性,直到我进入了世界知名的加州警校,直到知道世上还有一个最出类拔萃的职业罪犯,闻名警界和黑道的孙猴子。”
说到这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警校四年,我发疯一般收集有关孙猴子的一切资料,他的每一次作案记录我都倒背如流,他的每一个嗜好我都了如指掌,他的每一个假面我都记忆犹新。我发誓要亲手逮捕这个把全世界警察玩弄于股掌间的犯罪天才,我立志要把这个逍遥多年,视犯罪为生命的犯罪艺术家绳之以法。正好在毕业前夕,调查局要招募打入‘真实幻境’游戏公司的卧底密探,凭直觉和从各种途经收集到的资料,我立刻就猜到这是在为对付孙猴子作准备。早有迹象表明,一个世界级的恐怖组织在觊觎‘真实幻境’最后的两种作弊代码,而孙猴子无疑是他们最好的人选。所以我毫不犹豫就报了名,并击败了所有竞争对手,在一次事先安排好的事故之后,我以不适合作警察为由公开退出了警校,并通过公开渠道顺利进入了游戏公司,成为具有双重身份的特殊雇员。”
“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为这个目的?”我晃晃手上的手铐,故作轻松地问道,我的心已沉到谷底,脸上再笑不出来。她没有理会我言语中的揶揄嘲讽,顾自说:“这么些年来,我满脑子都是关于孙猴子的一切,对他了解得越多,我就越为他高明的犯罪手段和无数次异想天开的壮举所折服,从他过去的那些案例来看,他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真实而有弱点的人,简直就是一个为犯罪而生的完美精灵。无论智谋武功还是掌握的高科技手段,任何一种都足以傲视天下。从来不曾服人的我也不禁为之倾倒,为之心折。在同龄人都崇拜商界明星、体坛骄子、影帝歌后的时候,我却被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罪犯完全迷住,他成为第一个让我欣赏钦服的异性,他不知不觉间也成为我心目中最崇拜的偶像。在我离开警校时,我发觉自己已经发疯似地爱上了他,爱上了这个素未谋面的职业罪犯,一个前所未有的犯罪艺术家。”
她停下来,脸上泛起一片艳丽的红霞,眼中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在流转,似乎仍沉浸在那种莫名的兴奋和狂热中。再次为自己点上一支欣长的香烟,随着那袅袅的轻烟缓缓升起,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又恢复了那种冷静而理智的语调:“我爱他,所以立志要击败他,这是一个令我兴奋得几乎要发狂的挑战。再说在如今这个法制的世界,也不允许有这样的‘艺术家’存在。所以我自愿成为调查局密探,混入游戏公司成为系统维护员,并化身绮丹韵,一路追杀游戏中的黛丝丽,因为我知道,她是找到最后一种作弊代码的钥匙,并且有可靠情报显示,孙猴子也将为此而来。我渴望着揭开他的真面目,并亲手逮捕他!”
“恭喜!你做到了,”我面露调侃,难怪无论在现实还是在游戏中,我都能与她巧遇,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这个目的,可恨我居然没有半点警惕之心!晃晃手腕上的镣铐,我冷冷地问,“你不仅靠色相诱捕了我,甚至也得到了你想要的爱,只是你这种示爱的方式我一时还不大能接受。感情于你来说,也许不过是对付我的手段之一吧?”
“我随时都能逮捕你!没必要利用什么色相!”她突然恶狠狠地冲我大喊,神情从未有过的愤怒,不过转眼之间她又完全平静下来,撇撇嘴冷笑说,“你根本不是我心目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孙猴子,虽然在‘死亡之海’你多次击败过我,虽然你也救过我无数次,但你还是与我心目中的偶像差距甚远。我从‘死亡之海’就开始怀疑你是那个孙猴子,不过以你后来那些并不太出色的表现看,我一直不敢肯定,也一直找不到证据,直到你在游戏中,抱着那个封存最后一种作弊代码的箱子落水后,我才敢相信你就是孙猴子,也从那时开始,我决定逮捕你。”
“什么罪名?”我冷笑道,“在虚拟世界中无论做了什么,好像都构不成犯罪。”
“我只负责逮捕,定罪是法庭的事。”雪妮说着站起来,欣长的身体被晨曦从素白的睡袍中透出,曲线玲珑动人。“不过我可以提醒你,如果能证明你在游戏中保有现实的记忆,并有意识地谋夺那个失落了的、在游戏中被称作《易经》的作弊代码的话,也触犯了虚拟财产保护法。如果再证明你就是孙猴子,那全世界的监狱你每个都坐上一年,恐怕也不够你的刑期。”
“虚拟财产保护法?”我咧嘴嘲笑道,“不知道有没有虚拟生命保护法?如果有的话,你是不是也该到监狱中来陪我?”
“留着你这巧舌如簧的本领去对付法官吧,调查局的人很快就要赶到,你该想想怎样去减轻你的刑罚。”她说着看了看腕上的坤表,然后开始穿衣。虽然我现在恨透了这个给了我世间最大的幸福,转眼又把我推向深渊的蛇蝎美人,我还是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她的身体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风景。如果一切重来,我还会毫不犹豫地走向这美丽的陷阱。
“爱过我吗?”我突然问道,“不是作为孙猴子,而是游戏中那个白痴。”
她穿衣的动作突然停下来,定了片刻,然后她用迷茫的眼神望着我说:“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是爱着心目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孙猴子,还是游戏中那个活生生的白痴。不过我想,这中间总有一个是我的至爱,不然昨夜我不会像一个真正的女人那样幸福且软弱。”
听到这话我心里稍稍好受了些,如果她是因为要逮捕我才和我上床的话,我会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同时也会痛恨自己会为这样一个女人晕了头。
“现在有什么感觉?”我问。
“什么?”她一时没明白我的意思。
“成功地逮捕了世界第一号罪犯啊!”我脸上又露出揶揄之色。
她犹豫了一下,眼中现出一种复杂的情愫,神情黯然而迷茫,喃喃道:“不知道,我曾经把亲手逮捕孙猴子作为人生最大的目标。但此刻,我却只有失落和寂寥,还有······孤独。”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在得知自己被捕那一瞬,我心中就一直为同样的情绪笼罩,远远超过对失败的沮丧和对牢狱的恐惧。如果自己最爱的人都无法依靠和相信,那人的生命中,是不是注定要孤独?
“好了,不说这些了,”她摆摆头,似要挥去那些不愉快的情愫。飞快地穿上最后一件衣服,然后她对我平静地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背叛自己的职责,更不会再为一个罪犯动情。在把你交给调查局的同时,我也会努力忘记我们过去的一切,努力把自己少女时代那种盲目而疯狂的感情埋葬。”
窗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然后有人迈着沉稳的步伐上来,更多的人在这幢小楼四周警戒。上来的是两个穿着整洁,戴着墨镜,面色冷峻严肃的家伙,雪妮在仔细查看了来人的证件后,把我交给了他们,我在被他们带上囚车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二楼的窗口,雪妮凝立在窗前,清晨缥缈的薄雾,使我看不清她眼中的神情。
囚车在七八辆警车的蜂拥下呼啸而走,看来对我这个大名在外的重犯,他们不惜重兵押运。看看身旁和我铐在一起的两个联邦密探,以及外面那些荷枪实弹的警察,我不得不放弃了试图逃跑的打算,干脆闭目养神,一切听天由命。
车队驶出这片小区后,我被两个密探戴上了一个黑色的头套,把我的头整个罩了个结实,我两眼一抹黑,不过从车窗外传来的各种声音和气味, 我仍然敏锐地感到,车队并没有去往宾城市区,而是驶向远离市区的郊外。
大约过了顿饭功夫,当囚车终于停下来后,我被人架了下来,前方不远处有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传来,那种声音震耳欲聋,超过了几十辆汽车的共鸣。我心中正奇怪时,已被人架着双臂忙乱地登上了十多级阶梯,然后被捆在座椅上。轰鸣声大半被关在外面,听起来有些发闷。周围的空间似乎十分巨大,超过了我见过的任何一辆汽车。不一会儿,身体渐有向后的推力产生,凭经验,我知道是这辆大“车”在加速,推力越来越大,加速的距离越来越远,我猜此时它的速度一定非常的快,远远超过我坐过的任何一辆汽车。
身体陡然有一种向下坠陷的感觉,浑身血液都像在往双脚涌去,头也产生了一种熟悉的眩晕。它在高速地往上升起!这奇特的感觉陡然使我不安起来,我开始拼命挣扎,边挣扎边大叫:“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我要去宾城警察局,快拿开这该死的头套!”
四周空空荡荡无人回答,我拼命甩动着头,就在我刚甩掉头套的一瞬,陡感自己脖子后传来一丝刺痛,一股冰凉的液体射入了我的颈椎,瞬间便使我浑身一软,瘫在座椅上,很快就昏迷过去。
在意识尚未完全模糊的那一瞬,我看清了周围的一切,果然是自己梦中见过的那种金属大鸟,我就在它的肚子里!透过一旁的窗口,我能看到外面的白云在它的脚下飘过,它高高地飞在云层之上!从雪妮那儿我知道,它叫飞机。
“姓名?”
一声厉喝使我从昏迷中惊醒,我迷茫地睁开双眼,四周是强烈的白光,好一会儿我的眼睛才渐渐适应了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空荡荡的白色房间,除了正对我的那一面巨大的镜子,没有任何家什,声音来自镜子上方那个小小的黑匣子。
“姓名?”那个严厉声音还在不依不饶地问着。我应声答道:“白痴,哦不对,也许应该叫皮特·李,或者还有其他什么名字,不过我不记得了。”我一时还分不清这是游戏还是现实,只有尽量拖延时间以考虑应对之策。
“年龄?”
“嗯······忘了。”我确实没注意过身份证上自己的年龄。
“性别?”
“男性。”我笑起来,“对这一点我倒可以完全确定。”
“职业?”
“软件工程师,”我沉吟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也许是专门处理尸体的乌鸦。”
“住址?”
“不知道!”我终于失去了耐心,反问道,“我说老大,能不能让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儿来?”
一阵短暂的沉寂后,黑匣子中突然响起另一个人苍劲有力的声音:“我是金爵士,47725812,欢迎你回来。”
我浑身突然一震,第二次!有人第二次叫出了我记忆深处那串神秘的数字。
门无声地打开,一个满头银发、高大健硕的老者大步向我走来,远远就向我张开他的双臂,他的眼里闪着欣悦和激动之色。我呆呆地任由他紧紧拥抱片刻,然后推开他缓缓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47725812,这是你的代号,也是你的名字。”他拍拍我的双肩笑着说,“你就算忘掉了过去所有的一切,也决不会忘记这个代表你真正身份的代号。”
“代表我真正身份的代号?”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皱眉问道,“不是苏伊士银行的帐号?”
“是帐号,也是代号,”银发老者笑了起来,“你是用了自己的代号作为在银行的帐号。我怕你彻底误会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曾买通一个‘真实幻境’的系统维护员去提醒过你,希望你还能记得?”
我立刻想起了在金国都城中都,那个被完颜雍的马车意外撞死的算命术士。
“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有过上次的经验,我并不因老者一脸的和善而稍稍减弱自己心中的戒备,更不会轻易就相信他的话。见我满是戒备,老者叹了口气,同情地望着我说:“三言两语我也解释不清楚,你先洗个澡吃点东西,然后好好休息一下,我待会儿再和你详谈。”
说着他弹了一下手指,立刻有侍者打扮的服务生把我引领出去,我这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座豪华的住宅,完全不是警察局或调查局的审讯室。虽然满腹疑问,我还是乖乖地在服务生的侍侯下洗漱用餐。当我草草填饱肚子后,顾不得休息就要那个侍者带我去见此间的主人,侍者只得去请示主人。不一会儿,那个自称“金爵士”的老者就出现在我面前,他亲自把我领上三楼,并把我让进一间巨大的书房。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多藏书的书房,光书架就有数十个之多。
“坐!”他示意我坐下,然后从身后一个嵌在墙内的隐秘保险柜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我说,“你先看看这个,不知能不能让你想起什么。”
我疑惑的接过册子,在老者的示意下慢慢打开,册子中是一些照片,照片上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年轻人正面带微笑望着我。一见那照片,我浑身突然一震,虽然早有思想准备,我还是差点把册子失手落到地上。那个年轻人相貌和我完全不同,但一看他的眼睛,我立刻便认出他就是我自己!我再怎么改变容貌,也无法改变自己眼中那种玩世不恭的神色。
我慢慢翻阅着那些照片,照片上的我在不断变换着容貌,最后那张照片是我以现在的容貌与面前的金爵士亲密地并肩而立,两人都在愉快地笑着,我们身后的背景正是这座豪宅。
我缓缓合上相册,照片没有任何文字说明,但只看照片中的我和金爵士的表情,便知我们曾经是非常熟悉的朋友,他有我如此多张面孔的照片,比汉斯博士从国际刑警总部中弄出来的还要多。
“我们是朋友?”我干巴巴地问,只觉得嗓子有说不出的哑涩。
“不,我们是伙伴。”金爵士立刻反驳道。
“伙伴?”我皱起眉头,“哪一方面的伙伴?”
“联手毁灭‘真实幻境’,共同维护世界文明的伙伴。”金爵士直视着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