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外并没有想象中的诡异景象,只有满目的断垣残壁,原来佛堂外就是那烂陀寺的废墟。此时月正中天,将大地照得一片银亮,习习夜风中,飘来隐隐的花香。
“笨大师!笨大师!”白思绮高叫了两声,四周除了虫豸的鸣唱,无人应答。他想了想,对凤舞犹豫道,“咱们去找找先前那偏殿,也许笨大师还在那里吧。”
凤舞没什么主见,立刻点头答应。二人正要举步,突听远处传来隐隐的吆喝打斗,白思绮立刻带着凤舞直奔打斗声传来的方向,刚翻过两道残壁,就见笨大师浑身血迹,踉踉跄跄冲了过来。一见二人,他来不及细说原由便急道:“快走!你们快快离开这里!”
“发生了什么事?”白思绮忙问。
“婆罗门教寒星祭司带人攻来了,”笨大师喘息道,“她多次谋夺《天启书》不得,这次终于撕破脸皮,强行抢夺。疯师弟正在拼死抵御那妖女的进攻,施主与此事无关,请快快离开这里。”
“好!我这就走!”白思绮的爽快令笨大师有些意外,只见他带着凤舞转身就走,不多会儿就消失在废墟那断垣残壁中。他带着凤舞来到废墟外的树林,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将让凤舞藏好,叮嘱道,“你在此等我,如果天亮前我还没有回来,你就不用再等了。”
“白大哥!”凤舞眼含泪花,依依不舍。白思绮见状笑着拍拍她的小脸:“你放心,我保证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不会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
白思绮说完直奔方才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虽然那烂陀寺与婆罗门教的恩怨与他无关,但以他的为人,又岂会袖手旁观,置身事外?
打斗声已经停息,不过隐隐透出的火光为白思绮指明了方向,他照着火光指引,很快就来到废墟中一处空旷的小广场,隐在一处阴暗的角落藏好身形,就听见疯大师在破口大骂:“妖女!你就算杀了我,也别想得到佛祖的遗物!”
“佛陀留下的主要是《天启书》!它原本就是我婆罗门教的圣物,难道你们还打算永久强占?”只听场中传来一个女子清冷的声音,陡然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白思绮浑身一颤,脸上闪过莫名的惊诧。
“什么人?”几道目光陡然向白思绮藏身处,他方才心情激荡,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位置。此刻他也不再隐藏,径直走入场中,直直走向那个白纱蒙面的金发女子,紧盯着对方白纱后的眼眸,涩声问:“你,就是寒星祭司?”
“放肆!大祭司的法号是你叫的么?”几个婆罗门教徒纷纷呵斥,手执兵刃围了过来,却被那蒙面女子挥手制止。白思绮对旁人不管不顾,只盯着那女子问:“你真是寒星祭司?”
那女子有着一头漂亮的金发,这在印度大陆极其罕见,她那高挑的身材和白皙的肌肤,在婆罗门教徒中显得十分特别。面对白思绮的质问,她若无其事地反问道:“是又怎样?”
白思绮一怔,跟着哈哈大笑:“我差点忘了,你本就属于‘神之手’,神通广大,做个婆罗门祭司有什么稀奇?原来你们也在找《天启书》,只是······”他转向明显遭受过酷刑的笨大师和疯大师,“你如此对待两名幸存的佛门高僧,莫非这也是神的旨意?”
“是的!”那女子木然道,“谁也不能违背神灵的意志。”
白思绮又是一怔:“没想到你竟说出这等话,难道你的感情也被神灵泯灭了吗?”
见那女子木然无语,白思绮走向倒地不起的两个和尚,昂然道:“不管你的神灵有多么正当的理由,我都不能容忍你们对两名老者用刑。只要我在,就不能容忍你们再伤害他们!”说着他扶起受伤的笨大师,几个婆罗门教徒立刻围了过来,却被女祭司挥手斥退。只见她缓缓拔出弯刀遥指白思绮:“你是要留下两个和尚,还是留下你自己?”
白思绮苦涩一笑,涩声问:“如此说来,我们不仅形同陌路,甚至已反目成仇?”
那女子木然道:“你若不惹麻烦,我当你是无伤大雅的路人;你若强自出头,我决不会顾念旧情。”
白思绮脸上的苦笑已变成了惨笑,缓缓拔出腰中佩刀,他淡然道:“你应该知道我的为人,你这是要逼我与你一决生死?”
“是走是留,全在你一念之间,我没耐心再听你废话,你走还是不走?”那女子说着,挥刀遥指白思绮。
面对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子,白思绮总感觉有些陌生,一道灵光在心中闪过,他突然喝道:“不对!你不是雪妮,她再怎么绝情,也决不会如此狠毒,你是谁?”
那女子一声冷哼:“你记忆中的人已经死了,站在你面前的,是婆罗门星宗大祭司寒星!”
“你是谁?为何要假冒雪妮!”白思绮说着猛地扑向那女子,一刀撩向对方的面纱。他出手的速度放眼天下也属顶尖,那女子猝不及防,被刀尖撩去了面纱,顿时露出面纱下那张美奂美纶的面容。白思绮一见之下,神情如见鬼魅,失声惊呼,“雪妮!你真是雪妮?”
就在此时,那女子手中的刀突如毒蛇吐信,悄没声息地刺向白思绮的胸膛。在这心神激荡的瞬间,他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眼睁睁看着刀锋突入了自己身体。低头看看大半没入体内的刀锋,再看看面前神情冷漠的爱人,他突然感到心如刀割,眼中泪水滚滚而下,涩声质问:“为了你心目中的神,你竟不惜如此待我?”
“谁敢违背神的意志,都只有一死,你也不能例外!”那女子森然冷笑。
白思绮心如死灰,浑身冰凉,跌跌撞撞退出数步,眼里绝望与凄苦交织。就在这时,只听一旁的笨大师突然轻叹道:“善哉善哉!情如烟云,爱似梦幻,施主难道还没堪透?”
白思绮浑身一颤,像想到什么难解之事,脸上阴晴不定,片刻后他的神情渐渐平静。慢慢拔出胸中长刀,他对笨大师恭敬一揖:“多谢大师指点,在下明白了。”说完他环顾四周,谓然长叹,“孰真孰幻,孰幻孰真,大师这一局,果然高明!”
“你真的看透了?”笨大师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
“是的,多谢大师最后的指点!”白思绮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施主这一关,勉强算过了,你醒来吧!”笨大师手中突然挥出了一团白雾。白思绮只感到眼前一黑,不由软倒在地。片刻后他缓缓睁开双眼,只见自己依旧置身于方才的佛堂中,地上铺满了一丛丛的妖异鲜花。一旁凤舞尤在沉睡不醒,而对面笨大师则盘膝而座,脸上有着会心的微笑。
白思绮翻身对笨大师恭敬一拜:“这一关若非大师最后的指点,我恐怕就永陷幻觉,不能清醒了。”
“那也要你佛缘深厚,只需一点提醒就能堪破幻觉,明白万事皆空的佛理。”笨大师微笑道,“施主虽非我佛门弟子,但却深得佛门真谛,善哉善哉!”
白思绮笑而不答,他当然不会告诉对方,其实心灵深处,他决不相信雪妮会如此对待自己,尤其以雪妮金发碧眼的容貌,在印度大陆就算不是绝无仅有,也该是极其罕见,她不太可能以异族的身份成为婆罗门三大祭司之一,再加上笨大师最后一语喝醒梦中人,他才得以堪破真相。环顾四周那妖异的鲜花,他笑问道:“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些就是曼陀萝花吧?以前只听说曼陀萝花有强烈的致幻作用,却没想到竟这般神奇。这一局是以曼陀萝花制造幻觉,莫非是为破幻?”
“没错!”笨大师笑道,“佛曰万事皆空,只有看破世间的纷乱幻像,才能依照本心达到涅盘的境界,这是佛门弟子的最高追求。施主虽非佛门弟子,但佛性决不在老衲这佛门愚鲁之下,你果然有继承佛祖遗物的资格!”
白思绮大喜过望,忙问道:“这么说来,大师是要将佛陀的《天启书》传我了?”
笨大师摇头叹道:“本来当初佛祖曾设下三关,以考验门下弟子。但老衲一来怕施主堪不破最后的情关,让那烂陀寺失去最后的继承者;二来以那烂陀寺目前的情况,也没有设置情关的条件。所以老衲只好勉强让你继承佛祖衣钵,不过老衲还是要提醒你,这情关或许就是施主你一生中最大的劫数,定要千万小心才是。”
“多谢大师指点,弟子记住了!”白思绮肃然拜道,心中却在暗忖:这老和尚恐怕从未尝过情的滋味,却对我的感情指手画脚,实在令人好笑。
笨和尚谓然叹道:“施主非三宝弟子,却能走出迷踪道,堪破虚幻界,也许你真就是佛祖衣钵继承人。那烂陀寺在行将失传之际,施主却凭空出现,大概这就是缘吧。”说到这笨和尚长身而起,“请施主随老衲来!”
白思绮大喜过望,正要随笨和尚离开佛堂,突见佛堂四壁的墙上画满了壁画,虽然经过火焰的燎烤,几乎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图案也完全朦胧不清,但就这些模糊的图案,却吸引了白思绮的目光。
“这是什么?”他走到壁画前,指着上面一个椭圆形的图案奇怪地问。这图案他并不陌生,但出现在此时此地,却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惊讶。
“战神之车。”笨和尚不以为意地道,“据说这壁画是根据一首远古流传下来的史诗《摩诃波罗多》所作,画的是天上诸神坐着战神之车,指挥着人类的战争。”
“战神之车?”白思绮更是惊讶,“小乘佛教不是不信神灵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壁画?这些神灵又是什么?为何与佛寺供奉的菩萨罗汉全然不同?”
“老衲也不太清楚。”笨和尚愧然挠挠头,“据寺中历代高僧口口相传,这幅画乃佛陀亲手所作,画的是古诗《摩诃波罗多》中记载的场景和故事。也曾有弟子向佛陀问起过这些神灵和画中的深意,佛陀却说画上的不是神灵。至于画中的深意,佛陀只说,要数千年后的智者才能领会,他现在就算说出来,恐怕也没有人能够理解。”
白思绮深以为然地微微颔首,然后小心翼翼地拂去壁画上的烟灰和尘土,墙上的图案渐渐清晰起来。经过上千年岁月的风霜,壁画上的线条和图案依旧清晰,就连上面那些弯弯曲曲的梵文也依稀可辨。白思绮指着那些梵文,涩声问:“这又是什么?”
笨和尚仔细看了看,肃然道:“这些古梵文应该是从《摩诃波罗多》上摘抄而来,《摩诃波罗多》是古印度流传下来的长篇史诗,其历史甚至比佛教和婆罗门教都要古老。它记载的是五千年前班度和俱卢两族争夺王位的斗争,以及许多恐怖的战争场景。这些壁画画的就是诸神坐着战神之车,在天空中观看和指挥这些战争的场面。”停了停,他又补充道,“据说,《摩诃波罗多》与《天启书》,还有着极深的渊缘。”
白思绮闻言又是一怔,抖着手指向一幅如蘑菇一般的巨大烟云,涩声问:“这又是什么?”
笨和尚看了看壁画下的梵文,解释道:“这幅画是说,英勇的阿特瓦坦,稳坐着‘维马纳’降落在水上,发射了‘阿格尼亚’,它爆发时声如雷鸣,在敌方上空产生并发射出密集的光焰之箭,如同一阵暴雨包围了敌人。刹那间,一个浓厚的阴影迅速在潘达瓦上空形成,天空黑了下来,黑暗中所有的罗盘都失去作用,猛烈的狂风呼啸而起,带起灰尘、砂砾翻滚而上,直如天崩地裂。太阳似乎在空中摇曳,光焰之箭的灼热,使地动山摇,在广大地域内,动物被灼毙变形,河水沸腾,鱼虾被全部煮死,敌兵更是被烧得如焚焦的树干。”
白思绮从没见过这样的战争场面,但对文中描述的情形却并不觉得陌生。他又抖着手指向另一幅壁画,“这幅又是什么?”
笨和尚看了看下面的梵文,读道:“古尔卡乘坐着快速的‘维马纳’,向敌方三个城市俱发射了‘阿格尼亚’。此复仇之箭似有整个宇宙之力,亮度犹如万个太阳,烟火之柱滚滚翻腾,缓缓升上万丈高空,如擎天之柱一般壮观无匹。敌人的尸体被烧得无法辨认,毛发指甲尽成焦炭,陶瓷尽数碎裂,飞翔的鸟儿也被灼焦落地。为了逃脱死亡,即便远离战场的战士,也纷纷跳入水中,全力清洗自己的身体和武器。”
听到这里白思绮再无怀疑,这些壁画上所画那些翻滚而上的蘑菇云,绝非是一时的巧合,它真实、形象地记载了核子战争的场面。就不知这壁画是佛陀以他那莫大的智慧,看到了人类的未来,还是他根据《摩诃波罗多》的描述,看到了数千年前的核子战争?
白思绮将目光转向壁画上那些战神之车,它们全都翱翔在云层之上,完全不受核子战争的威胁,如神灵般超然俯瞰着云层下的大战。它们大小不一,但形状却十分相似,都如一个中间透明、凸起的圆盘,对这种图案白思绮再熟悉不过,人们都叫它飞碟。
“战神之车!”白思绮轻轻抚摸着壁画上那些椭圆形的图案,猜不透佛陀留下这幅壁画的深意。可惜这些壁画经过大火的洗礼,许多地方已经完全模糊。他只得一声长叹,依依不舍地转开目光,将无数疑团压在心底。转头见凤舞依旧昏迷不醒,他忙道:“还望大师将我这随从也一并唤醒才是!”
笨大师意味深长地扫了凤舞一眼,淡然道:“这位姑娘不仅仅是施主随从吧?”
白思绮没想到凤舞的乔装打扮,并没有瞒过笨大师的眼睛,他不禁有些尴尬,忙解释道:“这位姑娘是我从火海中救下的苦命女子,还没来得及送她回乡,只好暂时将她带在身边。多有冒犯,还望大师恕罪!”
笨大师不以为意地淡然道:“老衲相信施主的人品,也相信你待她如普通人一般,不过就怕别人不这么想。”说着他拿出一个小瓶,抖了点粉末在凤舞鼻端,只见她打了个喷嚏,跟着就悠悠醒转。笨大师没有多做停留,转身就出了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