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撬行
张大能耐家住辽西榆树镇,这天他瞧着挂历上的日子,正算计着还剩几天过年呢,就听门外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张大能耐打开院门一看,来人竟是自己的徒弟孟老三,孟老三一只手里拎着鸡鸭鱼肉,另一只手里拎着两条红梅烟,敢情他这是看师傅来了!
张大能耐虽然穿着一身笔挺的毛料西装,可是两只皮鞋尖都踢白了,看那样子他混得也不咋地呀。
张大能耐一问孟老三的近况,孟老三的脸“腾”地红了起来,他辛辛苦苦干了三个月大知宾,红白喜事主持了十多场,可是却只赚来了区区的五千块钱。
张大能耐不满意地“哧”了一声,道:“五千块,还不够有钱人打麻将点一把炮的!”
孟老三叹了口气,说道:“师傅,你不知道,现在能当大知宾人多如牛毛,大家互相压价,能弄来几千块,已经不错了!”
张大能耐正要骂自己的这个不争气的徒弟几句,没想到兜里的手机却传来“恭喜发财”的音乐声。电话是马强打来的,马强是张大能耐的探子,他有个柴油三轮车,没事哪都转悠,看到有谁办红白喜事,他立马就给张大能耐通风报信。
马强在电话里告诉张大能耐,榆树镇马镇长他老丈人死在医院里,遗体刚被运回榆树镇。张大能耐也顾不得骂徒弟了,他一摆手,说道:“老三,来活了,你这回给师傅打个下手,学学师傅我怎么赚钱!”
张大能耐师徒二人坐上马强的三轮车。十分钟后,就来到了镇东马镇长老丈人家的院门口。
孟老三抬眼往院子里一看,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说道:“师傅,不好,临河镇的何大拿先到一步了!”
何大拿在临河镇那是首屈一指的大知宾,他还是马镇长远房的姑父,马镇长的老丈人住院的时候,他就经常去医院探望病人,这个狡猾的何大拿早已经打好提前量了。
张大能耐冷笑一声道:“你看我怎么把何大拿这个老家伙撬走!”
张大能耐从马强的三轮车斗里取出了几刀黄纸,他一边往丧家的院子走,一边扯着嗓子干嚎道:“刘大哥,你德配乡里,义重全镇,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就驾鹤西逝了?啊……啊啊……”
马镇长一见是张大能耐,他急忙接了出来。张大能一把攥住了马镇长的手,激动地说道:“马镇长,您是咱们镇的父母官,可一定要节哀顺变呀!”
何大拿一见张大能耐,心知不好,他眼珠一转,冲着里屋大声叫道:“亡人高义,唁者如云,孝子叩头,家人接纸!”何大拿喊这一嗓子,那意思就是告诉张大能耐,这里的大知宾是我,你就别打什么歪主意了!
张大能耐也不说话,他先跪倒在死人的灵前磕了三个头,等帮忙的家人接过他拿的烧纸后,张大能耐这才站起身子,他后退几步,然后趁着吊丧的忙乱“吱溜”一声,溜进了帮忙的人群,四处查看去了!
半个小时后,张大能耐一脸诡秘地走到马镇长身边,然后低声说道:“马镇长,借一步说话!”
马镇长也不知道张大能耐想干啥,他跟着张大能耐走进了东厢房,张大能耐便苦着一张脸,低声道:“马镇长,您岳父的丧事这么办不成呀!”
二:阴谋
虽然现在是新时代,不讲究迷信,但是办丧事还得有个规矩,讲究个排场,不然还不得叫人看笑话?
刘老爷子的儿子虽然没啥大出息,可是他的女婿是镇长呀。上个月,榆树镇牛书记的父亲病逝,就是张大能耐当的大知宾,当时牛家亡人的灵堂中高燃二尺二寸长的素烛,堂口上悬挂着两丈另两尺的蟒纸,最叫人称道的是,牛书记竟买了二十二丈长,一丈宽的白布用来铺道。
白布,素烛还有蟒纸,这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马镇长纳闷地说道:“难道这些东西还有什么蕴意吗?”
张大能耐胸脯一挺,说道:“当然有蕴意!”要知道——烛高二尺二,官位到知县,蟒纸两丈二,财运发巨万,白布二十二运气水冲船。
马镇长听张大能耐说完,心里不由得“嘎登”一声,要知道牛书记讲理论那可是一套套的,他早就是县长眼睛里的红人了,马镇长如果不是上上下下运作得挺明白,他屁股底下的镇长宝座,恐怕已经就是刘书记的了。
马镇长连问张大能耐是否有办法,在办丧事上压刘书记一头,张大能耐脑袋一低,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马镇长那是干啥的,张大能耐那点小心眼,还能瞒得过他,马镇长一摆手,说道:“你给我拿出个办法,然后你和何大拿一起,给我岳父这场丧事当大知宾!”
张大能耐的招儿都在兜子里面装着呢——买来三尺三寸长的素烛,三丈另三尺的蟒纸,再买来三十三丈的白布铺道,就能压那个刘书记一头。这三样东西可有讲——素烛三尺三官运至府案,蟒纸三丈三财来如西山,白布三十三,运气奔云天。
马镇长听张大能耐讲完办法,他满意得也是连连点头,当下吩咐张大能耐照章办理,就这样,张大能耐和何大拿一起,一起成了这场丧事的大知宾。何大拿虽然心里不高兴,可是嘴里却一个劲地和张大能耐打呵呵!
张大能耐把要买的东西写在了纸上,他刚把这张采买单交到了孟老三手中,何大拿却一把抢过了单子,说道:“买东西的事,就交给我吧!”
给一场丧礼当知宾,就算丧家大方,也就有五六百元的辛苦费可拿,采买东西这里面可有捞头,去县城转一圈,千把百块钱,就到手了!
就这样,张大能耐留在家里主持丧礼,何大拿装着马镇长给他的两千块钱,直奔县城买东西去了。三个小时过后,何大拿给马镇长打回电话,他在电话里,带着哭腔道:“马镇长,张知宾叫我买的那三样东西也没有卖的呀!”
马镇长急忙去找张大能耐,张大能耐“哼”了一声,说道:“城东的吴记丧品店里啥都有!”
何大拿来到了城东的吴记丧品店,采买单上的东西这里真有,可是价钱却贵的离谱,要知道一匹白布,一对蜡烛和两条蟒纸,有五百块足够,可是在这里却要4千8。
店主说得好,一匹普通的布,十二米长,三尺三宽。他这布,却是三十三丈连在一起,一丈宽的。蟒纸也是从纸厂专门订做的,绝无接缝。三尺三的蜡烛,更是独此一家。
何大拿急忙给马镇长打电话,马镇长一咬牙说道:“买!”
马镇长派人给何大拿的卡上汇去了三千块,何大拿把要买的东西都买回来了,可是他回到榆树镇,虽然诅咒发誓没有多花一分钱,但是从大家的眼神里,他已经看出,已经没人再信任他了。
何大拿瞧着洋洋得意的张大能耐,真狠不得扑上去,咬他几口,很显然,一开始,张大能耐就做了个套叫自己钻,何大拿现在没抓住狐狸,却弄了一身臊。吴家丧品店一定少给不了张大能耐的提成呀!
何大拿走到张大能耐身边,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姓张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三:诡计
素烛、蟒纸和铺路布全部弄好之后,前来吊唁的宾客对着马镇长一个劲地竖大拇指,都说这丧事办得堂皇,有气派。
马镇长给张大能耐的兜里塞了两盒中华烟,问道:“张知宾,丧事的下一步该干啥了?”
张大能耐说道:“做孝服,立伙房,雇鼓乐!”
张大能耐没来之前,何大拿已经在镇子里的丧品店订好了孝服。马镇长也已经和不远处的郭家饭店打好招呼,奔丧吊唁的宾客饿了可以去那里吃饭,订丧服、立伙房的事就可以免了,可是雇哪伙鼓乐呢?
何大拿当仁不让地一拍胸脯说道:“关帝庙乡的双义鼓乐远近闻名呀!”
孟老三“嘿嘿”一笑说道:“下河沿村的古家老鼓乐班子也不错!”
马镇长一见两个人争持不下,他最后一跺脚说道:“这样吧,叫这两伙鼓乐一起来,谁吹得好,就用谁!”
吹鼓乐,最怕对着吹,真要是哪伙鼓乐班子落了下风,以后在五里八屯可是没法抬头揽生意了。双义鼓乐和古家老鼓乐班子前脚后脚来到了丧家,两伙鼓乐“伊里哇啦”地对着吹了一个钟头,也是没分出输赢胜败。张大能耐把孟老三叫到了一边,然后低声耳语了几句,孟老三跳上了马强的三轮车,三轮车的排气管子里“突”地冒出了一串青烟,直奔镇剧团开了过去。
没过半个小时,马强用三轮车把镇剧团的扩音设备租借了过来,他把音箱话筒给古家老鼓乐班子一按上,双义鼓乐就是拼了命吹,也没有古家老鼓乐班子的电声喇叭响了。
双义鼓乐现在就是有钱,一时半会也租借不着那套扩音设备呀,他们又坚持了半个小时,便灰溜溜地走人了。
何大拿的一张脸都快臊成茄子皮了。张大能耐点了一棵中华烟,然后迈着八字步走到了何大拿身边,他得意地吐了几个烟圈道:“何知宾,你服不服?”
何大拿冷笑道:“丧事还没办完,说不定谁服谁呢!”
张大能耐把烟屁股“呸”地一声,吐到了地上。然后便领着孟老三到郭家饭店吃饭去了,孟老三一边给师傅倒酒,一边对着张大能耐竖大拇指,张大能耐得意地说道:“你猜猜师傅我买丧品,请古乐这两场事儿办下了,共收入多少?”
孟老三小心地竖起了两根手指,张大能耐呵呵一笑,伸出了一个巴掌,买丧品的4千8,他最少有3千的提成,而古家老鼓乐班子最少也得孝敬他两千块。
一场丧事只进行了一半,就抵上孟老三辛辛苦苦干三个月的了。孟老三心悦诚服地说道:“师傅,你真是知宾中的知宾,我是服您了!”
张大能耐用眼睛斜着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的何大拿,低声说道:“用不明天,我就叫这老小子再我眼前消失!”
张大能耐讲完话,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黄色的小油瓶,然后在桌子底下偷偷地递给孟老三,说道:“今天晚上,何大拿看守灵棚的时候,你要把这瓶油倒进豆油灯的碟子中!”
孟老三接过小油瓶,也不由得愣住了,这瓶油怎么就能叫何大拿滚蛋呢?他正要细问原因,没想到张大能耐一瞪眼睛说道:“师傅我这是在教你能耐,你一定要记住,手不狠,心不黑,就赚不来钱呀!”
第一天晚上守灵就是何大拿的。何大拿白天干了一天的知宾,到了晚上披着一件大衣,坐在死者遗像前的椅子上就剩下打盹了,到了后半夜的光景,他忽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了,何大拿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供桌上点豆油灯碟子旁边,围着四五只老鼠,这些老鼠正偷喝豆油呢!
随着豆油灯燃烧,灵棚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香气,何大拿一挥衣袖,连声吆喝,他本想把偷油的老鼠吓唬走,哪曾想有两只老鼠慌不择路,它们身上沾着豆渍的毛皮被豆油灯的明火给点燃了,两只着火的老鼠惨叫一声,一齐钻到了绑在灵棚上的松树缨子中。
松树缨子是沾火就着的东西,何大拿手挥大衣,一边大叫,一边救火,等刘家的子侄跑出来的时候,灵棚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何大拿被烧得一身燎泡,他怀里抱着刘老爷子的遗像,从着火的灵棚中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马镇长也被惊醒了,他赶到现场,看着已经被烧塌架的灵棚,他气急败坏的叫道:“何大拿,你,你给我滚!”
四:出师
明天一早,县里的几位领导要来榆树镇,给马镇长的老丈人吊孝,现在灵棚被毁,满地狼藉,这不是给马镇长上眼药吗?
马镇长将张大能耐拉到了一边,然后拿出了5千块,急叫道:“张知宾,您无论如何要在天亮之前再建一座灵棚,明天一早,县里的领导要来呢!”
张大能耐接过了五千块钱,嘴里一个劲地说难,可是心里却是暗笑,建造灵棚的材料,他早叫马强预备齐了。
张大能耐给孟老三的是一瓶三合油,所谓三合油,就是芝麻油,苏子油和蓖麻油的混合物,这三样油混合在一起点燃,会发出一种特别好闻的香气,这股香气,对老鼠有非常大的吸引力。老鼠闻香窃油,何大拿赶鼠纵火,灵棚被毁,这一切尽在张大能耐的掌握。
没到天亮,一座崭新的灵棚搭好,张大能耐这一次又赚了三千块。
县里的领导吊唁过后,殡仪馆的车载着刘老爷子的遗体直奔火葬场……直到老爷子入墓下葬,一场丧事就算办完了。
张大能耐领着孟老三和马强走出了火葬场,他拿着马镇长给的1000块辛苦费直奔饭店。三个人推杯换盏喝到了下午,张大能耐领着孟老三上了马强的三轮车,马强开着三轮车回镇,拐弯的时候速度过猛,三轮车“嗖”的一声,一头折进了路沟。
张大能耐惨叫一声,从三轮车上被摔了出去,脑袋“咕咚”的一声,正撞到了一块尖石头上,那血“哗”的一声,就留了出来。
马强被摔得昏迷不醒,孟老三只是胳臂上蹭掉了一块皮,他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冲着张大能耐连叫师傅,张大能耐嘎巴了两下嘴,虚弱地说道:“师傅我,教给你的你都秘诀,你都记住了吗?”
孟老三哭叫道:“记住了,心要黑,手要狠,不然赚不来大钱!”
孟老三看着奄奄一息的张大能耐继续说道:“师傅,你就放心吧,你要是死了,徒弟我也叫你儿子到吴记丧品店去买独家祭品,我还要叫古家老鼓乐班子来吹奏,最后再往豆油碟子灯里倒进三合油!……
张大能耐一听徒弟学会了能耐,要反过来算计自己,急得他一声怪叫,可是这声怪叫只发出了一半,张大能耐便脑袋一歪,咽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