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振清没有起身的意思,眼睛望着段正明。段正明会意了,也坐着没有动。
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贾振清说话了:“老一,都是我的错,给你添麻烦了。”
贾振清在公开场合喊段正明“正明同志”“正明院长”,私下两人的时候就喊他“老一”,段正明一开始反对,贾振清说:“你是一把手,就是老一,现在市委那边喊书记都叫大老板了,喊市长二老板,我个人意见叫老板俗气,还是叫老一好。”段正明也就不再反对。
“振清同志,你能这样想就好了,不能全怪你,我们大家都有责任。你也不要自责了,要怪就怪李高亭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老一,我心里不甘啊。这几年你辛辛苦苦地带领大家干,图的是什么?眼看今年我们就可以扛回‘全国优秀人民法院’的牌子,这可是东山法院头等重要的一件大事啊。现在都被李高亭这个臭小子毁了,彻底地毁了。”
“是啊,本想拿了这块牌子我也正好换届了,算是对东山法院一个好的交代,我呢,人生仕途也算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唉,天不遂人愿啊。”
“老一,我们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啊,得想想办法挽救这个局面。我个人认为首先李高亭要主动承担责任,辞去执行局长职务,这总比上面追究下来拿掉他的‘帽子’好啊。瑶海检察院这边我也有几个熟人,我会找他们去做李高亭思想工作,另外,李高亭妻子的工作我来做,让她将3万元赃款退了。至于市委这边,还要你从中多斡旋啊。”
“这个我也考虑到了,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这个,是怕‘牵出萝卜带出泥’,阜阳中院法官群体腐败案件的教训太深刻了。振清同志,你没有问题吧?”
贾振清迎着段正明看过来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想段正明这个人看问题眼光比较远,他现在担心的并不是李高亭一个人,而是和李高亭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比如他贾振清,甚至包括段正明自己。此刻,贾振清发现段正明的头发花白了不少,眼神也苍老了,这件事对一个要强的老人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老一,这几年你狠抓队伍建设,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不能因为出现一两个害群之马就全盘否定,这也不符合我们党实事求是的工作原则。不过,你的担心也很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作为班子的班长,有必要就这个问题开展一次谈心活动。及时发现工作中的薄弱环节,防患于未然嘛。”
段正明听贾振清这样说,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其实最担心的就是贾振清,这个人在机关的口碑不怎么好,不仅贪占便宜,爱耍点小聪明,还有些自负。贾振清对待李高亭那是剜心肝的好,这里面到底有没有利益关系?平时机关的人都议论纷纷,说李高亭是贾振清的干儿子,这难免不让段正明怀疑,所以段正明故意在宣布散会后并没有立即离开,如果贾振清要走他会叫住他,还好贾振清聪明。
“振清同志,你到法院比我时间早得多,与李高亭相处的时间也长,据你看来,李高亭还会不会有其他问题?是不是仅仅就这三万元装修款的问题?我们在处理这件事情之前要做个评估,如果问题比较严重,我们也就帮不上什么忙,等待他的只有法律的严惩了。”
“这种情况还真不好说,但我敢保证李高亭不是那种胡作非为的人,在执行局这几年,我可没接到对他的不良反映,倒是对崔玉彬的反映不少。这件事情还是我来处理,你在幕后指挥,有什么情况我及时向你汇报。”贾振清想李高亭保不住了,但千万不能让崔玉彬上,这小子色胆包天,有一次居然向王诗娅撒野,正巧被他撞见,这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自此,他对崔玉彬恨之入骨,一有机会总要说上他几句坏话。崔玉彬本来就是个缺点很多的人,他这一说段正明不能不信。
“好吧,就依你的意见,这一段时间执行局这一块的工作你恐怕要多操点心了。那个老太太赡养的案件要抓紧,我承诺三天内办结,现在过去一天了,只有两天了。”段正明是个要面子的人,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大事小事过问,因此也就活得累。
“我正准备安排胡大海亲自办理,连夜做工作,在你规定时间内办结。”贾振清从内心里不喜欢段正明这一套工作方法,动不动就批示,难道你的批示比法律还大?但他是班长,你可以变相处理但你不能不尊重他的意见,否则就会引起矛盾、影响团结。贾振清掌握了段正明的心理,即便在规定时间内完不成,只要向他解释清楚就行,但千万不能拖着、顶着,这摆明不尊重他,冒犯了领导的权威,也是每个有强硬个性的一把手所不能接受的。
段正明露出了笑容,他对贾振清的安排很满意,赞许地说:“你过问一下就行了,胡大海这个人还是不错的。”
“是啊,大海这个人就是有点个性,工作还是让人放心的,一个单位不能缺少像他这样踏踏实实干事的人。”贾振清最会见风使舵,总是顺着段正明满意的话题说。
段正明见贾振清踩崔玉彬抬胡大海,生怕说下去会扯到执行局长的人选上来,立刻打住说:“我还要去参加个会,有时间我们再聊。”
贾振清谈兴正浓,本想再说点什么,见段正明借口有事,连说“好,好”目送段正明离开。他想段正明还是个有主见的人,对什么问题都拿捏得十分到位,这是他的高明之处,也让自负的贾振清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
贾振清刚进办公室,胡大海像鱼一样滑了进来。
“今天的会开得可不短,我上楼来三四次了,你找我有什么事?”胡大海与贾振清曾经是门对门的邻居,贾振清当了副院长后,搬离了单位的集资房,在外面买了套复式楼。正是因为两人曾经做过邻居,关系处得像哥们一样,胡大海一直不拿贾振清当院长看,说话也很随便。
贾振清表面上装作不在乎,心里却不乐意。称兄道弟那是过去的事,现在我是院长,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领导,你做下属的只有尊重并服从。时下短信流传“八大不懂事”,其中一条是:“领导年轻你装哥”。贾振清比胡大海小一岁,过去没当副院长前胡大海可以“兄弟兄弟”的叫,现在当上领导了,那就一个称呼了“贾院长”。
“会开得不长,我和正明院长单独谈了点事。”贾振清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递给胡大海,然后又掏出一支自己点上。
胡大海瞟了一眼烟屁股,心里一惊,过滤嘴上盘着两条金色的龙,烟纸上是“南京”两个字,这不是“九五之尊”吗?网上热议的江宁区房产局长周久耕就因为被曝光抽这种“天价烟”而丢官的。胡大海暗暗佩服贾振清的精明,烟藏在口袋里,想抽的时候掏出一支来抽,让你拍不到、抓不住把柄。
胡大海点着烟,深吸了一口,心想好烟就是好烟,真他妈的香。他觉得贾振清还是够哥们,有好东西没有忘记自己,还是像以前一样带他分享。
“贾院长,你找我来不会是单单抽烟吧?”胡大海诡秘地笑着说。
贾振清见胡大海喊自己院长,心想这个人心眼实,给点阳光就灿烂。贾振清这个“鬼精”的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他的小眼珠一转就有一条主意,而且他最大的能耐就是善于揣摩人的心理,找准他人的“软肋”,不怕你不臣服。对于胡大海这种人,贾振清认为只能智取,不能硬压,所以他三言两语就能让胡大海服服帖帖地为自己卖命。
“大海,刚才我还和正明院长谈到你,正明院长说胡大海这个人不错。”贾振清并没有急于说事,他觉得要让胡大海对自己言听计从,必须让他知道自己在段院长那里说话的份量。段院长的话他没有保留,倒是自己说他有个性这一点保留了。从内心里来说,贾振清并不希望胡大海能接任执行局局长,况且不说他对自己知根知底,这也不利于树立自己的领导权威。一般来说,领导对有个性的下属都要防一手的,无论哪个单位都是这样。在贾振清心目中理想的下属应该像狗一样忠诚、像鸡一样勤快、像驴一样顺从。
“段院长真是这么说的吗?”
“我哪回骗过你,再说我骗你干什么。”贾振清从口袋又掏出一支烟递给胡大海。
胡大海摆摆手说:“不抽了,你留着慢慢抽,瞧,我这孬烟没好意思拿出手。”
贾振清将烟硬塞给他,装作生气地说:“这你就见外了,我可从没拿你当外人啊。”
胡大海推辞不掉,接过点着,凑近贾振清说:“贾院长,听说李高亭被检察院抓了是不是真的?”
“你消息够快嘛。没什么大问题,局长怕是当不上了。”贾振清叹了一口气。
“现在外面传言对你很不利,说李高亭进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毕竟李高亭是你的人。”胡大海直言不讳地说。
“那你胡大海不是我的人吗?身正不怕影歪,随他们乱嚼舌头。”贾振清气愤地说,将还有一大半截的香烟狠劲地拧灭在烟缸里。
胡大海没有言语,他骨子里并不想成为贾振清的人,他对贾振清搞那一套“谁是谁的人”的“山头主义”很反感。他知道贾振清是拉拢他,这年头,多几个朋友总比多几个敌人好。贾振清深谙处世之道,他八面玲珑,连看大门的汪大爷都不得罪。如果胡大海认为贾振清真的把自己当作心腹,那他就是大错特错了,这是贾振清的“领导艺术”。
贾振清见胡大海没有表态支持自己的意见,知道他和自己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从他们不做邻居的时候就是了,于是岔开话题说:“我找你来是为一起案件的事,正明院长已经批示了,你办好后直接向正明院长汇报,这个时候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的。”
胡大海接过段正明的批件,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限执行局三天内执结并报结果。段正明。”这样的批件胡大海并不陌生,他知道现在的领导都喜欢批示,有时从上面转下来的信访批件上批得密密麻麻的,最多的上面有五六个领导的批示,省、市、县三级都有。
对上级领导的批示最好处理,上级领导批示过后就忘了,即便要报结果写个情况说明就算应付了。但对段正明的批示却不能大意,常言说得好“县官不如现管”,因为你没有处理好他那销不了账,他就会天天追你让你不得安宁,只有他那划上个“√”,此事才算真正了结。
“我马上去处理,有什么情况及时向你汇报。”胡大海干工作毫不含糊,做事雷厉风行,是块干执行的料。
贾振清点了点头,待胡大海走后,仔细琢磨胡大海刚才说过的话“李高亭进去了,下一个就是你了”,不禁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没有收李高亭什么东西,但并不表示自己就干干净净了。一些人通过李高亭找上门来,他们送的数字可不小啊。他越想越心惊,心想事不宜迟,李高亭案一日不尘埃落定,自己一天就不得安宁,至少会授人以柄。他拨通了瑶海市检察院柳副检察长的手机:“老同学吗?我是振清啊,最近没有出差吧?今晚我想请你吃个便饭,有件事想当面向你汇报一下。”
电话那头说:“振清啊,老同学有话就直说嘛,客气什么呀,是不是为李高亭的事啊?好,见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