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生病或者领导家里有个什么事,对那些急于往上爬的“小爬虫”们来说,真是喜从天降。说句不客气的话,连他自己老子老娘生病都未必有如此积极性。知道了就赶紧去,至于大病小病,什么病,不必问,去就是了。这种时候,是各个“爬虫”向领导示好的最佳时机,也是判断这些“小爬虫”是否具有政治敏感性的试金石和风向标,领导日理万机,积劳成疾,去看望看望,有何不可,有何难哉?平素无缘无故送个信封给领导,或有行贿受贿之嫌,收受双方,藏藏掖掖,躲躲闪闪,颇费周章,这个时候却可以大大方方,公然用印有吉祥如意、幸福安康等字样的红包,内装一两沓钞票,放到领导病床边的床头柜上,领导半躺在床上,客气一番,略谓小病一场,竟劳烦各位费心,谢谢了。“小爬虫”做出十分关心领导病情的样子,三言两语,将打好的腹稿念完,就可以握手道别,快快走人了,因为其他“小爬虫”还在等着呢。
崔玉彬上一次的提拔也与领导生病有关,那是陆天寿胆结石开刀。陆天寿晚上发病直接住进了医院,崔玉彬正好手头有一份紧急公文要向他汇报,见陆院长没来上班,就打电话一问,陆天寿竟然在医院病床上。他慌忙从银行卡上取出二千元,又买了一篮鲜花,送到了陆天寿的案头。陆天寿先是批评,后又假意推辞一番,就收下了,其实那以前他就有提拔崔玉彬当办公室副主任的念头。
崔玉彬打量了一下病房,这是一个贵宾病房,他知道这些病房大凡是专门为领导干部提供的,一个人一间,不仅清静,就是收点礼也方便。崔玉彬看见病房里只有自己送的花篮摆在几案上,判断还没有人来看他,自己抢了个先。
“小崔啊,昨晚上突然疼得厉害,就住了进来,医生说可能要动手术,唉,老了还要挨一刀。你跟我后面几年没怎么进步,这是我的责任,你有什么想法可对我说。”
“陆院长,我想到审判庭锻炼锻炼。”崔玉彬平时不敢提,怕陆天寿对自己有看法,现在陆天寿主动提出来,于是就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到审判庭锻炼?那对你前途不好吧,我想提拔你当办公室副主任兼党组秘书,你知道张主任五十来岁了,再干两三年就要把位子让出来,到时你接替不是顺理成章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陆天寿把崔玉彬的政治生命路线都设计好了,可崔玉彬再不想在办公室呆了。在他眼里,办公室是个猪食缸,劳而无功,累死长工。自己在乡镇人民法庭工作时抽烟也不用自己买,当秘书后不仅没人送烟,就是接人家递过来的烟还看人家乐意不乐意发。机关最讲究礼尚往来,如果你老是接人家烟抽,会被人瞧不起的。
“听说执行庭升格成执行局,是个副科级实职单位,我想到那里去干一干。”崔玉彬觉得如果不把话挑明,自己看来又要坐几年冷板凳了。
“执行这一块工作可不好做啊,现在全国各地法院都遇到执行难的问题,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出在体制上。你真要去我不拦你,到时后悔可别骂我就行。”
后来崔玉彬在陆天寿动手术后,又像儿子一样在医院照顾陆天寿。等崔玉彬当上执行局副局长后,人们就说他这个位子是当儿子当来的,要不是陆天寿生病,他还不知要坐几年冷板凳呢。
崔玉彬不怕人家怎么说他,他想这年头要想当官脸皮不厚不行,有的人为了向上爬把自己的老婆都送给领导玩呢。“胜者王侯败者寇”,不管过程只看结果,目的是要成功。
崔玉彬唯一担心的是段正明是军人作风,为人正派,就怕送去不收。段正明刚到法院那时,崔玉彬这个“爬虫”自然不能不去他家,但拎去的东西原封不动让你拎回,搞得崔玉彬灰头土脸十分难堪。后来听说其他“爬虫”也受此礼遇,崔玉彬才求得心理平衡。
崔玉彬让妻子准备一万元现金,妻子王小青问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他没有言语,王小青说你不说做什么就不给。
崔玉彬沉下脸说:“到底给不给?给你个好脸色看你就长脸了,这个家谁当家?”
王小青说:“玉彬,这是一万块钱,可不是小数目,这两年孩子上学、老人生病,房子装修,咱家全部的家底子也就一万块钱多一点,全部拿走让我们喝西北风去啊。”
崔玉彬说:“叫你拿你就拿,那么多废话。我们不是每个月都有工资吗,还让你饿着冻着?真要是临时没钱,问你哥借点周转一下,你哥不是个经理吗,哪个经理会没钱?”
王小青知道崔玉彬的脾气,如果硬来两人又得干架。她以妥协的口吻说:“玉彬,你在外面怎么着我不管,在家里咱们是夫妻,大事总得商量一下吧,如果这个钱应该用,要多少就是借也要凑齐。如果去赌博和炒股,那我就是死也不会同意的。”
崔玉彬想想妻子总算是个贤妻良母,于是说:“我怕说了你更会不同意,这钱是用来送人的。”
“送什么人,要一次拿这么多?还是送给许多人?”王小青知道李高亭倒霉的事,知道丈夫这几天为这局长的位子伤神。其实她对崔玉彬当不当局长无所谓,这不明摆着前车之鉴嘛!阜阳中院三任院长“前仆后继”在电视上看过,当一把手风险就是大,不如当个副职什么责任都不担。
“段院长老伴生病住院了,这可是个好机会。以往过年过节我们送他礼送不掉,这次就当是一把补上了。另外,局长这个位子盯着的人可不少,礼送轻了人家没印象没感觉,反而白送掉了,白送还不如不送呢。”
“你这样说我同意,不过一万块钱我还是心疼。心疼归心疼,为了你的前途这钱花得值,总比花在不三不四的女人身上好。”王小青从抽屉里拿出存折,将折子交到崔玉彬手上。
崔玉彬知道她还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懒得理会她,只要她把折子交出来就行。
崔玉彬怀揣着个大红包,买上一篮鲜花,直奔东山市医院住院部。他告诉值班的医生自己是段院长的同事,听说他老伴生病住院了来看看。
那医生面露为难之色说:“段院长跟我打了招呼,说不管什么人来看一概谢绝,我看你还是回去吧,再说这样对病人休息也不好。”
崔玉彬听了这话,恨不得将他狠狠揍一顿,他想你算什么东西,敢挡老子的仕途。崔玉彬考虑这是公共场所,如果闹出事来影响会更不好,就强压住怒火,一声不吭转身离开医务室。
转过一个弯,前面是护士值班室,几个年轻的女护士看见了他,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对他评头论足,有的说他帅,有的说他皮肤白,有的说他眼睛好看。
崔玉彬国字脸,大眼睛,眉毛又黑又浓,鼻子很挺,嘴唇宽厚,头发乌黑发亮,今天特意穿了那套深蓝色的皮尔卡丹西服,里面雪白的衬衣配着暗紫色领带,端的是帅气逼人。
一个女护士满脸带笑地问他:“请问找哪位?”
崔玉彬彬彬有礼地说:“我是段院长的侄子,听说婶子生病住院,特意从外地赶过来看她老人家,麻烦你查一下她住几号病房。”
那女护士爽快地说:“您稍等,我帮您查。”说完就进去查,一边查一对其他的护士说:“哇,声音也好听呢,是那种磁性的男中音。”
很快她就把病房号告诉了崔玉彬,崔玉彬道了声“谢”,向病房走去,走到前面拐角处,他回头一看发现那几个护士还在痴痴地盯着他看呢。
在病房门口,崔玉彬轻轻敲了敲门,门从里面开了,段正明正惊讶地看着他。
“段院长,我听说阿姨生病了,特地来看看。”
段正明恢复了和蔼可亲的样子,说:“小崔啊,进来吧,香梅没什么事,前几天染了风寒。”
崔玉彬只知道别人称段正明的爱人叫“陈姨”,却不知她的名字,原来她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陈香梅也看到了崔玉彬,这个人到她家去过几次,因为长相英俊所以印象也就深刻,知道他是执行局的副局长。“崔局长,让你跑路来看我这个老婆子,给你添麻烦了。”
崔玉彬看到床头柜上面空空如也,将花篮放在上面,从口袋里掏出红包双手递给陈香梅说:“陈姨,我没买什么补品,这是一点小意思,您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陈香梅连忙摆手说:“这可使不得,我不能要你的钱。”
段正明接过这钱,感觉这不是个小数目,马上沉下脸说:“小崔,你这样做就不好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再说你陈姨只是患了感冒,要像你这样还让我段正明怎么做人?”一边说一边将红包塞进崔玉彬的口袋里。
崔玉彬脸露难色,表情十分尴尬,说:“这不显得我不是真心嘛,段院长,这么多年您从来没收过我一条烟、一瓶酒,现在陈姨生病,我小小表示您也不收,这让我良心不安哪。”说完,又要将红包掏出。
段正明连忙按住他口袋,说:“小崔,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的,你能来我和你陈姨就很高兴了,你再拉拉扯扯地,不仅影响不好,也会影响到你陈姨休息。回去吧,把工作干好,执行局那一块压力不小,担子很重哪。”
崔玉彬见段正明执意不收,知道在病房里拉扯不好,搞不好会适得其反。于是说了句“过两天我再来看陈姨”就告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