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组会是临下班时才开的,朱海鹏是党组秘书,会议记录是他的份内之事。会很快就散了,形成了一致决议,同意李高亭辞去执行局长职务。
朱海鹏待段院长他们走后才离开法院大楼,这是他长期以来保持的习惯,领导如果没走有事他还要重新折返回来,还不如等领导走后自己再走,这是办公室工作人员尤其是秘书应该保持的素养。
大楼里空荡荡的,朱海鹏像往常一样下班,如果不是特殊情况他应该是最后一个下班的人。走到一楼的时候,崔玉彬看见他过来,也装作下班。
“朱秘书,才下班啊,你太辛苦了,我那时可不像你这样,我才不管领导走不走呢,一到下班时间我就走。”
“崔局长,今天情况特殊,临下班时段院长又召集开党组会。你不也是还没走吗?”朱海鹏是接替崔玉彬任党组秘书的,对这位前任秘书还是挺尊敬的,刚接手那会什么事都向他请教,而崔玉彬水平确实很一般,很快人们就评论说崔玉彬不如朱海鹏,文字水平差得不是一个档次,真不知是哪个领导看上崔玉彬的。崔玉彬听到这些议论之后,也就不好意思在朱海鹏面前卖弄,对他请自己指点的材料原封不动地退还,并推托说没时间,朱海鹏也就明白他的想法,加上自己已经驾轻就熟,也就不再请他指点了。
“我约了一个当事人,他没有来,所以就走得迟了。听说刚才开了党组会,同意李高亭辞去执行局长职务,是不是真的?”崔玉彬满脸堆笑地问。
“崔局长,你是干过秘书的,知道党组会上的事情不能随便说,请你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朱海鹏嘴巴极紧,许多想从他这探听消息的人都吃了闭门羹。崔玉彬没试过,今天一试果然讨了个没趣。
“就当我没问,你先走吧,我还等一会人。”崔玉彬看着朱海鹏离去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在后生面前丢了面子,在他看来是一种耻辱,他想总有一天会报这个仇的。
朱海鹏知道现在的会议保密性差,他听说市委研究人事的会还没开完,就有人知道自己当没当上局长了,这当然与参加会议的领导透露消息有关。听说有些领导在会议中途借口上厕所,其实是躲在厕所里向要求自己关照的人传送信息,大凡是喜讯,第一时间通知,既是显摆又是邀功。朱海鹏不能保证参加党组会的领导不传播信息,但自己坚决不会,就连妻子俞静打听也不说。
朱海鹏回到家,俞静已将饭菜端上桌了。俞静的母亲自从丈夫牺牲后,就没有再嫁,与他们俩在一起生活。
“妈妈呢,怎么不吃饭?”朱海鹏问。
“她带孩子串门去了,提前吃了走了。今天可是我烧的菜,这是你最喜欢吃的粉蒸肉。”俞静一边说一边往朱海鹏碗里夹菜。
朱海鹏咬一口肉,夸奖说:“真香,还是老婆的手艺好。”
俞静娇嗔地点了下他的鼻子,说:“讨厌,让咱妈听见了,会怪呢。她会认为你嫌弃她做菜不好吃,下次再也不会做给你吃,你天天吃现成的还挑剔。”
朱海鹏辩解说:“我可并没有说妈做菜不好吃啊,我是说老婆大人做的菜好吃。”
俞静说:“那是因为我做得少的原因,要是天天做你也会吃腻的。告诉你一件事,今天你们段院长到我们单位来了。”
朱海鹏继续吃饭,他觉得法院院长到政法委汇报工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现在是党管司法,这有什么奇怪的,根本不值一提。
“我说话你可在听呀?不听我就不说了。”
朱海鹏见妻子今天有些奇怪,就说:“我在听,倒是并没见你说什么呀,你说说是什么事这么重要?”
俞静见他来了兴趣,说道:“我给段叔叔泡好茶离开时,在门口听到马书记要他关心关心你,段叔叔说正在考虑呢。”
朱海鹏知道俞静与段正明之间的关系,在正式场合俞静喊段正明“段院长”,平时私下都喊“段叔叔”。
“段院长高瞻远瞩,自有他的考虑。我还年轻,不能先想着做官,要先把工作做好。”
“你呀,太老实了。这年头谁不托人送礼呀,不是有一句话说‘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吗?鼓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你自己不好意思说,我让咱妈帮你说。”俞静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自鸣得意。
朱海鹏将未吃完的半碗饭搁下,急忙问道:“咱妈是到段院长家去了?唉,你这不是给段院长添乱吗?他会怎么看我?他常教导我们要先做人再做官,做官是一时的事,做人才是一辈子的事。你们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害我,我以后怎么在段院长面前抬起头来。”
俞静笑了起来,说:“你别紧张,咱妈是到段院长家还情的。今天下午,你上班后,段叔叔让段斌给咱妈送来一盒东北老山参和一件羊毛马夹,说孩子从东北捎回来给咱妈的。咱妈想咱们送点东西他从来不收还加倍还,就动手给段斌的女儿织了几件毛衣。我们这个双休日也去看看阿姨,小时候阿姨对我可好了,嫁了你后再常跑怕人家说闲话都生分了。”
朱海鹏认识段斌,他是段正明唯一的儿子,现正在大连海军舰艇学院当老师。这次听说母亲感染风寒,赶回家看看。朱海鹏听俞静母亲说段斌小时候还吃过她的奶,所以段斌每次回来都要看看她,来时都要拎上一大堆补品。段院长老伴陈姨病了,朱海鹏真的不知道,今天第一次听俞静说,看来一定病得不轻,要不然段斌不会千里迢迢地赶回来。
“那我错怪你了,你怎么罚我都行,是洗碗、拖地还是承包一个星期的衣服?”
这时,窗外传来猫儿的叫声,那是一只发情的猫儿在叫春。
俞静摇摇头,嘻嘻一笑,说:“好啊,今晚罚你搂着我睡,让你禁受甜蜜的折磨。”
李高亭回来了,与玉莲相拥而泣。经过这一番波折之后见面,恍若隔世。
“高亭,你可回来了,回来就好,我离不开你,孩子离不开你,咱们家都离不开你呀。”玉莲泪如泉涌。在她而言,这是幸福喜悦的泪花。一开始,她听到李高亭被抓的消息时,差点晕厥,那时的念头就是李高亭不知要被判多少年,两个人要何年何月才能相见?现在李高亭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像平时出了趟差一样,能不叫她喜悦吗?
“玉莲,我对不起你和孩子,我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父亲。”李高亭向妻子忏悔道。
“高亭,快别说了,你就是那一丝贪念害了你,只要从今以后改正就行。再说,我就没有责任吗?我当时就看出赵海水不是个正经生意人,他讨好你巴结你不完全是因为你们之间的同学感情,更重要的是看上你手中的权力。我记得还问过你可出过条据给他了,你说出了,我就没有再问,要是我多长个心眼,打个电话问一下就好了,也就没有这么多事。”
“玉莲,这不能怪到你头上,你千万别自责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原本以为当个执行局长很风光,事实上确实是很风光,可这里面担着多大的风险啊。现在,我是栽在这上面了,如果我当初没有当这个局长,或许我就不是今天这种局面了。命运有时候是和人开玩笑的,我曾经那么苛求向上爬,爬到高处才觉高处不胜寒,现在跌下来了,想回到从前都很难了。”李高亭伤感地说。李高亭现在也意识到了,以前光想着当局长风光,把当上局长作为评价自己人生价值的唯一标准,不顾一切地往上爬。等当上局长后,才明白所谓的风光背后其实是一种痛苦。不说多如牛毛的交际应酬,就说在案件的处理上也得时时小心谨慎,来自方方面面的关系像网一样网住他,他有时觉得自己走在钢丝绳上,稍不留心就会掉下来。人们说现在的官员都有两副面孔,隐藏在真实面孔外面的是虚伪的一面,对上谄媚逢迎,对下作威作福,活得不是真实的自我。
“高亭,咱不当这个局长,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比什么都好。现在我只想你每天能在我身边就心满意足了。”玉莲劝慰丈夫,曾经她也希望丈夫能出人头地,等到丈夫当上局长了,各种各样的烦恼也就来了。李高亭总是很忙,应酬特别多,每晚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倒头就睡。她那时多担心啊,真怕他身体吃不消。在以前,夫妻两人在一起交流谈心对她来说是一种奢望,她感觉现在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两个人倾心地交谈着,急促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李高亭一看是贾振清打来的,懒洋洋地拿起听筒,电话那头责备的声音传来:“高亭,你手机怎么关机了?害我向别人问你家电话,晚上到天籁大酒店518包间来,我为你洗尘。”
“贾院长,谢谢您的好意。我身体不太舒服,想早点休息,再说,我也不想抛头露面了。”李高亭想自己成也贾振清,败也贾振清,这个人高深莫测,像狐狸一样狡猾,自己现在颜面无存,再也不想趟这浑水了。
“高亭,我明白你的苦衷,如果你不愿意来就算了,你多保重。”贾振清说完挂断了电话。
李高亭放下电话,浑身轻松多了。玉莲正在做饭,他多想在家里好好地吃顿饭。
李高亭吃过饭后,对玉莲说:“我们俩一起去散散步吧,以前我没有好好陪你,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补偿你。”
玉莲欢呼雀跃,挽着李高亭的手出了门,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恋爱的那段时光。
街灯璀璨,夜晚是红男绿女的世界,乐天咖啡厅门前飘着令人心旌摇荡的音乐,门口开着低胸的迎宾小姐冲路人甜甜地笑着。李高亭突然看见一对熟悉的身影向自己走来,那不是崔玉彬和刘燕吗?他们俩人什么时候勾搭到一起的?这刘燕也真够水性扬花的,还没两天就攀上了崔玉彬。这个崔玉彬也真不是个东西,明知道刘燕是自己的女人,这不是趁火打劫吗?李高亭心上涌起一股怒火,但他很快克制住自己,拉着玉莲的手说:“咱们走得够远了,往回走吧,第一次走这么多路感觉还真有点累。”
玉莲知道李高亭平时上下班都有车接送,很少走路,第一次陪自己散步走路也真难为他的,就招了一辆出租车,两人坐车返回家中。
洗过澡,李高亭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看,书上有一层薄薄的浮灰,他记不清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读过书了。一位哲人说过“读书可以怡情冶性”,他打算从今以后要好好地读点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