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沐钧就已经疼得晕去。郑惜雪早就被吓得满脸泪水,不住的啜泣。
郑广山奔回客栈,取了行李,带着女儿和沐钧乘马车飞奔去苏州城。
幸得扬州距离苏州不远,傍晚就到了苏州城下。
郑广山这次来苏州城求医,尚不晓得青囊水榭是否会给昆仑山面子,现在竟然还多了一个中毒的男孩。
他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挥鞭驱车进了城门。
苏州城相比扬州城的繁华毫不逊色,唯独那份江南的委婉多了几分。
沐钧的疼痛稍减许多,虽然刺痛,却并不那么难熬了。
此时,他才得以认认真真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粉红色衣衫的小姑娘。
只觉得如梦似幻,那双大眼睛澄澈如水。
他自己两年来经历的艰难困苦之多,早就对世人充满仇恨。
却哪里想得到,这个小姑娘的眼眸,竟然让他不觉的露出一丝笑。
这笑容毫无虚伪,不再是为了给别人看自己多么不在乎,更不是受了欺辱委屈之后的自我安慰。
郑惜雪见他冲着自己笑,对他的戒心减少了许多。才敢小心的问道:
“沐哥哥,你好些了么?”
沐钧慌忙点头道:
“好了,好了,一点都不疼了。”
这固然是谎话。他年少的心里忽然从未有过这般的尊严。
只知道在这个小姑娘面前,绝对不能丢脸。
郑惜雪听了这话很高兴,从一旁的包裹里拿出个纸风车递了过来。
“哥哥,给你。”
沐钧小心翼翼的接过。用手拨转风车,说不出的温暖,好久没有体味过了。
突然,他发觉自己和这个美丽干净的小姑娘这般格格不入,就像是天上的仙女和污泥中的乞丐一般。他无奈叹息道:
“你,不嫌我脏吗?”
郑惜雪懵懵懂懂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沐钧无奈苦笑,落寞万分。却只一小会儿,郑惜雪就坐了过来。
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额头上的汗水。那昨天新买的粉红色衣衫片刻就被沐钧额头上的泥土混合着汗水弄脏了。
沐钧目瞪口呆,说不出话。郑惜雪只有五岁,说不上对这个男孩有什么好感。
只是刚刚沐钧的笑让她觉得那笑很自然诚实。
“一会我跟爹爹说,让爹爹给你洗个澡就不脏了。”
沐钧满脸通红,大感羞涩。忽而,那缓解的疼痛袭上来,忍不住叫出声。
郑惜雪吓得也哭起来。郑广山慌忙停下马车,撩开布帷。
只见沐钧畏缩在车里,紧紧咬牙,一声不再吭了。
他不明白这是为何,安慰道:
“你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说完,抚了抚女儿的头。他牵着马车沿路打听青囊水榭。
青囊水榭在苏州城家喻户晓,位置正在太湖之滨。
夜色里,太湖远远不似扬州城的瘦西湖畔的灯红酒绿。却是几盏灯火,映照在水中,如繁星点点,更添静谧。
郑广山上前向看门弟子表明了身份来意。
那看门弟子不敢怠慢,进去禀报后,引了马车进门。
沐钧肚子的疼痛时好时坏,经过一番折腾,这时候又足以忍受。
他舔去嘴唇上咬破出的血,对着郑惜雪勉强一笑。颇觉歉意的道:
“吓到你了?”
郑惜雪摇摇头。撩开车窗上的帷幔,望见了青囊水榭绝美的夜景。
忙招呼道:
“哥哥,你快看。”
沐钧凑到郑惜雪身畔,透过车窗去看。只觉得那份安静祥和,透入心脾。
这一日所经历的,又是痛苦,又是甜蜜。
两年来,从未有人在意自己的生死,更没有人不嫌自己脏。
他偷偷的去看身边的郑惜雪,只见她全神贯注看景色的模样,说不出的美丽。
正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年少的心告诉自己,愿这个小姑娘健康快乐,就算让我死也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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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囊水榭一句也没多问,就带着郑惜雪和沐钧进去诊治。
郑广山等在门外,竭力的想平静,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五年来他不知做了多少次的心理准备,但真的害怕,青囊水榭的人告诉他说,女儿的病无药可治。
那是艰难的一段等待,直到半个时辰,木门终于打开了。
借着灯笼的光亮,看得出是位中年男子,浓眉大眼。郑广山急忙躬身行礼。
“劳烦神医了。”
那人回了一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请随我来。”
说完,引着郑广山走到了一旁的房间里。那人点燃了屋里的油灯,吹灭了灯笼里的蜡烛。
“在下青囊水榭掌门苏致远,久闻昆仑山掌门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郑广山忙行礼道:
“苏掌门见笑了。”
苏致远客套了两句,便道:
“那小姑娘可是令爱?”
郑广山忙道:
“正是,不知小女病情如何?还望神医妙手。”
“那个男孩呢?”
郑广山不敢隐瞒,将事情如实说了。
苏致远还是一如平静,点头道:
“那男孩中的是苗人的蛊毒,不难救治。只是令爱的病情...”
郑广山听他这么说,颤抖的道:
“神医请直言,郑某撑得住。”
苏致远犹豫了片刻。
“令爱的病因是先天所得。只因尊夫人怀孕期间,心情不佳,后来又受了刺激,导致恶果。
说来惭愧,令爱的病情不容乐观。”
郑广山满心愧疚,想起师妹当年所受凄苦煎熬,自己当真是万死莫赎。若是连女儿的性命都留不住,还妄谈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想到此处,“扑通”的跪了下来,对着那人深深叩下头。
苏致远大惊。
“您这是何必,快请起。”
说着伸手去扶。郑广山忙道:
“务必请神医想想办法。若能救得爱女性命,神医有何所需,我郑广山万死不辞!”
苏致远细细的想了会,道:
“你先起来,堂堂昆仑山掌门岂能这般不顾身份?”
郑广山听出他话里带了些希望,忙站起身。双手仍是有些颤抖。
“令爱今年五岁,这般重病,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可见你花了很多心血。
连琼华顶的青石玉如意玉佩这样的神器都能求得。没有这个青石玉如意,令爱根本活不到一岁。
爱女之心,我能理解。不过治愈令爱,我无能为力。
但我能想办法延续她十年性命。十年之内,若是能寻得千年的天山雪莲,便能痊愈。
十年内要是寻不到,那便是天意。只是这千年的天山雪莲能起死回生,更是听闻天下仅一株,可遇不可求。
令爱这十年内,偶尔会有心痛,一年痛过一年。虽然足以忍受,却是要足足缠身十年,着实难熬。
到底是否延续,还需你来定夺。”
郑广山听得冷汗直下,沙哑着嗓子问道:
“若是不延续十年,便会怎样?”
“我若不做计较,令爱还可活三年。因为令爱戴着琼华顶的青石玉如意,三年不会有痛楚。
过了三年,便必死无疑。纵然得到千年天山雪莲,也不会奏效。”
苏致远看了眼郑广山,无奈的道:
“你先好好想想,最好快些给我答复。”
说罢,推门走出。
那一夜,似乎过了一辈子。郑广山反反复复想了太多。
让女儿毫无痛楚,快快乐乐的过三年。还是让她整日心痛的过十年?
一个没有希望,另一个却还带着些许渺茫的希望。
他推门走出,头发似乎白了不少。
那个院子里,女儿正和沐钧玩耍。沐钧的病痛似乎都好了,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的泥土也都洗去了。
见郑广山走进来,沐钧忙跑去,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大叔,多谢你愿意帮我。”
郑广山扶起他,抚了抚他的头发。看着女儿可爱的笑脸,真不敢想象,十年的心痛是否会剥夺了这快乐。
想好的决定,这时候却又踌躇。
苏致远早早的就等在房里,实在不知道郑广山会给他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作为医者这些年,见过生死太多。但眼见这和自己女儿年纪相若的小姑娘还有三年好活,也忍不住心里难受。
然则,这般大事,只有父母能做决定,就算他也不能置喙。
郑广山抬头望天,咬了咬牙。他抱起女儿,搂在怀里。
“雪儿,别怪爹爹。爹爹希望能活。”
郑惜雪丝毫不懂,听郑广山这般说,便道:
“爹爹,雪儿不怪你。”
郑广山哽咽道:
“爹爹一定想尽办法,治好你。”
他放下郑惜雪,对诸致远朗声道:
“苏神医,有劳你了。”
苏致远松了口气。虽然有些希望人们就会去追寻,只是将心比心。
自己要是郑广山,实在也是不知道会做何决定。
他走出门,握住郑惜雪的手,对郑广山道:
“只恨在下才能平庸,不能痊愈令爱。但我自当竭尽全力,你自可放心。
神医二字以后万万别提,如果不嫌弃,叫我一声苏兄最好。”
郑广山又躬身行礼。
“苏兄,大恩大德,我郑广山永世不忘。”
苏致远吩咐门口的弟子准备事务。他低头看了眼郑惜雪,牵着她的手进了房。
郑广山呆呆的立在原地,这个决定太是不得已。想起今后女儿十年的心痛,那当真比在他身上砍几刀都难受。
身边的沐钧则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开口问道:
“大叔,惜雪妹妹去干什么了?”
郑广山深深叹了口气。忽然发觉,昆仑山再没有和女儿年纪相仿的孩子了。
那份孩提时代的快乐,作为父亲却是绝难给予。
看着沐钧,这个小乞儿性子坚毅倔强,和女儿又能玩到一起。
他无家可归,四处漂泊,自己收他为弟子。
既能给他安定,教他成才。还能陪着女儿玩耍,不致让女儿心痛的十年,丢了快乐。
想到此处,他抚着沐钧的头发,道:
“孩子,做我徒弟吧。随我去昆仑山。”
沐钧万分诧异,转而想起郑惜雪,只要能和郑惜雪一起,哪里都愿意。
他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