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传志大步把我拉了回来,指着另一边那座土门楼的院子说:“那才是我们的家,这是邻居,里面的老头儿你喊他太爷。”
如果我没有先把对门富丽堂皇的那家当成新家,也许看见左传志的土房子时只是失望,而此刻我大受打击,六岁的我并不太懂事,我不肯进土房子,哭着闹着要到对门去住,还怨妈妈骗我,左传志拉不住我,面露凶相,黑暗中他扬起了大手,我吓的蹲下去,但他的手没落下来,一把将我扛起进了家门。
院子里黑糊糊的,妈妈提着行李跟在后头,左传志走到堂屋前按了一个开关,院中的电灯一时亮起。
我泪眼汪汪看,没有可荡秋千的大树,没有小狗,更没有平坦的水泥屋顶,院子的一角胡乱堆放着许多酒瓶和方便面塑料袋,厨房旁边有个鸡窝但里面没有一只鸡,到处杂草丛生,坑坑洼洼,这是人住的院子吗?这是家吗?
妈妈深吸了一口气,看起来也有失望,但她并没有说什么,等左传志拿钥匙开堂屋的门,进去一看,屋里面也很乱,不过比院子里强点儿,妈妈把脚边歪倒的木椅扶正,左右看着问:“我们睡哪间?”
左传志打了个哈欠,指指这边,指指那边,还没决定时,一个圆圆的小脑袋从旁边的耳房里探了出来,我先看见了她,惊的叫了一声:“那是谁?”同一时间她朝我投来敌意的目光,嘴咧开露出尖细的小牙,那样子就像一头幼兽。
当时已经深秋,她穿着一件不知是什么颜色的毛衣,因为太脏了,半只袖子都是黑糊糊的,根本分辨不出来,她稀疏发黄的头发原本是编成两条小辫子,但现在一条上面的皮筋没有了松散着,另一条歪到了耳朵处,她的脸因为长时间不洗结了一层泥疤,整张脸上除了睁的大大的眼睛,没有一处干净,反正,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我从没有见过这样脏兮兮的女孩儿。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本也像我一样每天穿的干干净净,那个时候她的妈妈已经丢下她出走半年多,没有人管她,没有妈妈的孩子,就变成了那个样子,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挺可怜,但我当时根本不会往想到那些。
她朝我瞪眼我就生气了,气势问道:“她是谁?”
左传志笑了笑,介绍说:“嗯,她应该是你的姐姐。”
“姐姐?”我琢磨了一会儿,霸道说:“不行!我不要当妹妹!妈妈,我不要她做我的姐姐!”
显然,妈妈也不知道有她的存在,她尴尬看着左传志,问道:“她多大啊?”
左传志想了一会儿,“应该是四月份的生日,六岁了。”
妈妈说:“小雅是七月的生日。小雅,按生月算你就是妹妹。”
我不答应就哭闹,左传志有些不耐烦了,宣布道:“你要做姐姐就让你做!你是姐姐,行了吧?”
我转哭为笑,朝那女孩儿吐舌头宣布我的胜利。
其间她只是看着我们,仿佛在思考为什么我们会出现,我朝她吐舌头时她恰好想明白了,她也朝我做鬼脸。
左传志见状哈哈大笑,把她拉到身边,指着妈妈说:“依依,以后这就是你的妈妈,快叫妈妈。”
她仰脸看妈妈,一番呲牙咧嘴,然后朝妈妈身上吐了一口,尖叫道:“她不是我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她这样不配合让左传志很恼怒,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骂道:“再提那个贱人我就把你赶出去!”
妈妈赶紧把她护到身后,睁大眼睛看着左传志,责备着:“你怎么能打孩子呢?”
那小妖精竟然不领情,一把将妈妈推开,咬着牙,瞪着眼,无声地发泄着她的不满,看来,那一巴掌并没有让她得到教训。但左传志知道不能再在新领回家的老婆面前发蛮性,他压下了脾气,吩咐道:“你和小雅一起睡,要是你敢像刚才那样对小雅有你的好果子吃!”
她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用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左传志。
而我大叫起来,“你不是说我有自己的房间吗?我才不要和这个脏鬼睡在一起!”
左传志的眼睛往我身上一斜,我害怕了,怕他像打左依依那样打我,妈妈赶紧说和,“好啦,以后你们就是姐妹,当然要睡一起,我这就烧水给依依洗澡,到时候她就不是脏鬼了,小雅也就不要嫌她了,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我不想跟她一起睡并不是单因为她脏,而是因为我心里的独宠欲,一想到从今往后会有一个人分我所有的东西,我的妈妈不能只疼我还要疼她,我就恼怒!
但我不敢把这些当着左传志的面说出来了,我已经意识到这个新爸爸并不像初见时那样文明,我得小心点儿。
我不情愿地点了头,妈妈先安置我睡下,又去给左依依洗澡,当左依依钻进被窝时我气哼哼翻了身,留给她一个背。
这就是我和左依依刚认识时的情形。我睡不着,不知她有没有睡着,但我是不会和她说话的,我听见妈妈在外头整理东西,然后左传志在卧室里喊她:杨丽!杨丽!喊的很大声,当时的房子隔音效果很差,我听的清清楚楚,妈妈答应着就进去了。他说,你在外面干什么呢?妈妈说,屋子里太乱了我收拾一下。紧接着妈妈发出了一声惊呼,我一个机灵坐了起来,但除了细碎的呻吟和粗喘的闷哼再也听不见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