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水底,摸索在阴暗的小道上。身边的水,取代空气一样的存在着。呼吸很自在。可是痛苦的是,无论怎么使劲,眼睛都无法完全睁开,只能小心翼翼着使劲,劲使的脑壳都疼起来才勉强让眼睛眯开一条缝。百米开外的前方,水汽升腾。水汽中是嘈杂的人声,尖利的咒骂声,哭泣的哀鸣声,冷漠的祷告声,恐惧的求饶声……隐约着很多畸形的人身扭曲的人脸。当一步步更走近些想看清楚,可是怎么都看不清。突然有个黑影裹挟着阴寒肃杀直冲而来,心中一凛,脚底一滑,跌落进不知何时出现的深渊。。。
猛然睁开眼睛,窗外阳光让屋内的一切宁静温柔着。纱帘在微风中轻轻浮动。氺岄呼了一口气。揉揉脑袋爬起来。
闹钟罢工了?拎过来,是自己赶早了醒。这些天,还真是难得这么早起。
有人比氺岄还早。刚打开卧室门,回廊那里一个清爽的声音跑过来,“哟,起得还真早。秋意渐起,正是好眠时。”
“那你,早得有点过头了吧。”氺岄直接跨过软凳上伸出来的长腿,去洗漱。“怎么每次噩梦中醒来,你就来啦?故意的?”
罗勒起身,走到天井院里研究起来南瓜花,“你的臆想症更严重了?那些小水团呢?还在吗?”
这是答案?!氺岄瞥过头,看着他,金色的晨曦勾勒出他近乎天使般的纯净脸庞,“别打那些花的主意。你确定了解什么是臆想症,什么是妄想症吗?”
“嗯,这个问题不错。可是我为什么要知道。”罗勒依依不舍的离开那些杏黄色羞涩欲开的花朵儿。“将绿绿的花柄花托处的毛刺去掉,花蕊剪下,伴上茉莉,煎个团蛋饼。烫个仙丝汤。啧啧,美。”
“我有个更美的消息要不要听?”氺岄在牙刷上挤上牙膏,然后一边刷一边盘腿坐到他对边的藤椅上。
罗勒一个激灵跃过来,“你不是要辞职吧?”
氺岄停止刷牙,把牙刷拿出来。对他咧嘴一笑。“你猜?”白白的泡泡堆里有两颗小虎牙微微露出,这样月牙似的笑模样不像有诈的样子,罗勒渐渐放松下来,可是想下去,却又不自主的紧张起来,“你不会,你不会真的决定要”
“回去了。”氺岄接下去把他的话说完。
罗勒的表情处于停滞状态。氺岄起身走回去,心里默默的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还没出来,身后罗勒大叫,“你骗人!”
氺岄开心的大笑,惹得沫沫乱溅。“我可从来没骗过你,对吧?”随即将脸整个埋入水池中,起来的时候带起一片滴拉拉的水珠,抓条大毛巾边擦边接下去,“你不合格哦,停了7.5秒。”
“回去我要告诉老爹,你的功课要重修。”淡淡的香甜的烤面包味?氺岄迫不及待冲到餐桌前,哇,羊角酥和乳酪慕斯,心水。
“罗勒,你实在太好了。”氺岄直接折了丢嘴里,满意的眯起眼睛。眉头舒展。
“我不告状了。”氺岄冲着罗勒,晃手中的甜美食物。
真是没办法。小小的蛋糕甜点轻易就被收买。哎,怎么就没想到呢。早知道不去上那什么班了,天天蹲这里做大厨,说不定不用等这么久。也不对,若没有这些年拜师学艺勤学苦练,也没办法现在轻易就能投氺岄所好了。
真是很安静啊,氺岄看着坐那里一言不发的罗勒,“你来这里的任务,是发呆吗?”
“任务,哦,对了,任务。”罗勒旋即起身,左迈一步,后转,离开。“我要见一个人。就这两天,你等我。”在门关上前他干净利落丢给氺岄这么一句话。
“啊?”氺岄的疑惑被关门声,全部压回了喉咙里。有点难受。
这个转折,也太突兀了吧。什么样的任务,让他如此赶时间。这么赶做什么啊。还有一堆话没说完呢。
氺岄去签向日葵,看见签到簿旁边多出来一本书。罗勒会随身带书?他看什么书?氺岄顺手拿过来,却被最上面的一张照片吸引了目光。哪里拍的照片?逆光中的一个背影。罗勒要见的人?一个背影而已。什么任务?凭背影找人?果然是需要大把时间的任务啊。
氺岄翻着那本书,《1+1》,满满的数字加符号,看不懂。只好再次拿起那张照片仔细瞅瞅,越看越奇怪,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哪里呢?
左右费劲端详半天,也没看出啥不寻常来。等等,不对,这个背影,在梦里出现过!一个灰绿色的影子,在氺岄眼面前慢悠悠升腾起来,和照片中一一重叠。
仿佛空气里陡然增加了重量,氺岄的呼吸急促起来。小水团们立刻围了上来,圈出一个舒适的空间把氺岄藏起来。
门开了,屋外松松的空气一下涌入屋内。氺岄微微侧身看向门口。他只是站在那里半推着门,并没有走进来,环视了两圈屋内,目光才稳稳落到站在窗户边上的氺岄身上,“我可以请你吃饭么?为了那日的唐突。”
他可以看见自己,是的,那目光是确认自己在那里才停住的。氺岄惊讶的审视起他的面容。
抢了我的猪排饭!能认出他,是他的眼睛,黑色的眼珠边有墨绿色的光晕。干爽的他是个挺清秀的男子啊,氺岄忍不住有些笑意。
“一杯清茶即可。”氺岄淡淡回道,不知为何,只是突然想应这个约。“今日午后两点,路口左边一直走下去,有家茶社。”
他转身顺着氺岄手指的方向确定了下。点头道别。
他为什么可以看见自己?唉,又多了一个问题。氺岄想藏得更远了。
小水团唧唧歪歪的在旁边扭来扭去。若是有表情,肯定有得看了。安静些,太久不见生人了,至于这么兴奋啊。快去练习。说不定会带你们出远门哦。水团们立刻隐形去了。
这家茶社年纪一大把了。氺岄喜欢它就如自己的图书馆。
斑驳的栏杆有些掉漆。榫头相接的木结构依然结实如故。大式做法的斗拱设计。如鸟斯革,如翚斯飞的曲面屋顶。每个木块,每片砖瓦都带着久远的气息。掌柜据说是个清丽女子,或者是个古稀老妇。只是听邻人说。到还没见过。见过的只有一名服务生。而且没听他说过话。
氺岄从桌边挂着的纸袋中拿出新鲜泛着糯米香的信纸铺好。米白色的纸页角落有美丽的幽玫红色印花浅浅半开。店家很是特别,每次来都有不同的手工打浆信纸供人随意取用。氺岄取出铅笔,开始添几片叶。
忽然浅浅的叶脉上有淡淡灰色阴影压上。
“请问,我可以坐下么?”声音在右侧上方。有那么些些被厚厚围巾包裹的感觉。辨识度不是很高。他的声音质感薄了些。
“请坐。”氺岄并没有抬头,继续描叶的须。
“那么,可否吸烟?”声音在正前方。原来他竟也会如此礼貌。假如自己现在抬头,会看见眼睛?其他部位呢?氺岄竟记不清其他模样。
“选茶吧。”停下手中的笔,氺岄指指墙上的禁烟标志,递过去手边的水单。
会走路的烟囱有什么好?貌似不少人喜欢弄成这造型。
“你喝的什么?”接过去的是一双修长的手,有着齐整而圆润的指甲。指甲边沿干净的状态,是偶尔的玩烟者。他招来服务生,并未出声,只是在餐单上指点几下,片刻间已点好。
“迷迭香。”将信纸叠起来,折成规整的四方形。氺岄将它们夹入书中。然后端过水壶,给杯中续水。迷迭香的味道很鲜明,入茶的叶片长的却极为随意。
氺岄将茶杯提到眼前,茶叶之间他的脸也在水中晃动。
放下茶杯,果然他的脸凑到氺岄的杯上来了。“好像不错的样子。”他拿过一个小杯自己冲茶。氺岄看看,却没有接话。默默喝着茶。
“你不愿意见到我?”
“不知道。”干脆,直接,似乎不惊讶他这么问。
“你总是如此直接?”
“直接可以省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为何赴约?”
“我并不在乎见到谁或不见到谁。你想请客,我想喝茶,所以就来了。”氺岄微微笑着,注视着他的眼睛。这是令人喜欢的眼睛。直直望进去。没有阻拦。这也许才是原因。
他点点头,“真的?”语气却带着质疑。他的眼底缓缓升起一丝雾霭的影子。蔓延向氺岄的眼睛里。氺岄平和的接着。
“我想说说话,却找不到人。想到了你。”他的眼里低低的压下去,黯淡起了。
若如是。到能解释他先前的戒备。氺岄好奇的是戒备为何又暗了。
这回换氺岄点头,偌大的世间,找到一个可以无所顾忌说话的人,难。
氺岄望向窗外,似乎想到了谁,等了许久,才觉出安静的时间有点长了。疑惑的看向他,他的目光也在窗外远方。他没有说话。
服务生过来,一一将他点的食物摆好。青梅仔小排,橙汁山药片,糯米酒花圆子。
氺岄望向他,他似乎没有打算动弹的样子。氺岄自顾自铺好餐布摆好架势开吃的时候,他才站起来,拿起靠垫揉了揉。
“我给你说故事佐餐吧。”然后他选择了一个较舒服的姿势半倚着,开始随意说下去了。
氺岄到也没刻意去听,自己慢条斯理的将碗中的山药一小口一小口的舀起送入口中,抿化在舌尖。浅浅的感受味蕾酸甜软绵的变化。歇一会,喝点茶水清清,再咬下一块青梅肉,啜一口糯米酒花。他的目光也并不在氺岄身上,穿过氺岄,是虚的,在氺岄后方某处。有一句没一句的说。
一个安静的吃,一个安静的说。都没闲着。
一个语句成片的时候,另一个在安静的入神;一个话语间停顿的时候,另一个在安静的发呆。金色的阳光渐渐延迟了跳跃的时间,翻飞了好一会的光线快要隐没到叶片背后了。
这样的午后,淡淡清茶,香甜美食,清浅的约会,一把迷路的声音,一双过路的耳朵。简单,所以美好。
他也许并不在乎对方是谁。这样的时空,陌生而平和。开始的开始,是静。最后的最后,还是静。偌大的玻璃窗外,那一棵茂盛的梧桐树兀自沉思。
氺岄听见风路过,树叶轻轻挥手。
他的故事并不连贯,听不出什么像和他有关的样子来。倒更像是沿路走街串巷的小贩的轶事奇闻。
只是他心里的落寞在字里行间,即使平静的躲避着,依然悄悄探出了影子,让人叹息。
黑夜降临,他的身影渐渐淡下去了。氺岄起先想尝试引领下他的意识,他有一搭没一搭的低声应着。氺岄到也不是很尽心,只是随意用一些常规的思维方式引导着他的情绪。他竟然不那么跟上,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是个固执警醒的人。
夜越来越深了,氺岄开始困了。思维开始凌乱,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低的传来,“走,回去吧,我送你回去。”
“好。”声音柔软而安静。
氺岄看着另一个自己,穿外套,围巾,拿起包。轻轻的跟在他身后,走出茶社。
是真的困了。
他送到路旁,氺岄脚步不稳的进了院门。心中一动,猛然回头,看见他依然在那,在空落的夜色里,安静的看着自己。看不清表情。
孤单的人。氺岄喃喃自语,接着晕乎着走自己的路。
进了东厢房的正门,直接扑到床上。
夜已深,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