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天如海,不见流云,高原小城,七月初雨,微微晚风来。月光不现,唯有细雨如丝,夜幕苍茫,山花依稀,漫漫天涯路。
小城普济路113号,本是破旧院落。数月前来了一位窈窕女子,买下院子,装修一新,十分别致。已是夜里十点有余,庭前大红灯笼,在微风里摇曳,平添夜雨凉冷。院内早已客去声消,时光依旧静好。偶尔有虫鸣,自花草丛中传来。
院后是青山一片,风抚青松,松涛时来。厅堂内燃着上好的红烛,随着松风,在夜色里婆娑摇曳。烛火舞蹈,不畏人世冷暖,径自快活,只见卧寝里,有灯亮着。
灯光泛黄,如刚采摘下的秋橘,让人想起甜与暖。窗前,主人依偎着雕花木屏风。她的身影倒映在雪白的墙壁上,竟显得玲珑别致。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不用看她的脸,单从身后赏去,身姿曼妙。最显眼的,是她碎花旗袍紧裹的臀部,不只是单纯的丰盈,微微上翘,更显风姿卓越,让人无从猜测她的年龄。夜幕里,微雨声中,只听她一声叹息,独自言语:时光走的真快,又是十个年头走远。看这夜雨,编织成珠帘千幕,同样是锁不住往事前尘。
人生还未过半,却已经历太多世事坎坷。如今想来,竟是凌乱如麻,难以理清头绪,唯有心中不胜悲喜哀愁。许多故人的模样,到如今,只不过是一团模糊的影像,犹如尘封良久的黑白照,加上风雨的冲洗,早已褪色不堪。至今,在她心中记忆如初的是母亲和外婆。
云媚的外婆本是大家闺秀,雅名惠紫。她通晓事理,喜爱诗书,并且擅长绘山水花鸟,深得其父疼爱。其家道殷实,在二十世纪初的上海,是颇有脸面的人家。只是好景不长,1937年日本侵略者撕毁1932年签订的淞沪停战协定,开始图谋侵占上海。
当年8月,淞沪会战开始。中国人民奋起反抗,可百姓的日子开始不得安宁,度日如年,惶惶不得终日。最终,大上海还是被日寇占领。
次年初春的一天,惠紫一家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就被粗暴的砸门声吵醒。惠紫的父亲,预知将有祸事,赶忙唤醒沉睡中的妻子,嘱咐她把孙子外孙照顾好。兵荒马乱的年岁,子孙血脉更显得珍贵,香火岂能断?
不等顾家人开门,一群日本军士,早已撞开院门,横冲直撞进到屋内,不等他们嚷嚷,惠紫和父亲已经下楼,在一楼厅堂内等候,只见日军头目,上前拽起顾东凌的衣角,口中恶语飞溅,指责顾东凌与抗日人士联络勾结。
不管日军如何指责辱骂,皆不见顾老爷有任何反应,更无惧色,直至日寇用刀枪相逼,殴其吐血,他也只是怒而不语。日军头目见他不招,十分强硬,竟要把顾东凌杀害,惠紫欲哭不能,竭力保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竟然与日军撕扯起来;其神情疯狂,莫可名状。
日军不但不依,还对惠紫施以肮脏卑鄙之行径,企图在顾东凌面前,凌辱其女。顾东凌见状,怒血封喉,竟然当场暴亡,叫人惨不忍睹,其情景之悲惨,其氛围之凄凉,非寥寥数语,就能道出。
就在惠紫受凌虐的时候,一名外籍男子闯入,称其是惠紫的丈夫,责令日本立即停止粗暴野兽行为。惠紫听见有男子声称是自己的丈夫,心中极为惊讶,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高大威武的英国男人,正气急败坏的冲着日本兵破口大骂,说他们欺凌女性,惨无人道,实属猪狗兽类之行径,龌龊不堪。
等不及惠紫将自己与该男子联系起来,史密斯先生已经走到她身旁,将她扶起,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的惠紫,双眼迷离,带着倦意苦痛,看着这个英国男人,两人竟四目相视,旁若无人,时光静止,大地音沉。
惠紫端详片刻,才记起这位男子的身份来。三年前,她父亲宴请上海滩名望之士,该英国男子也受邀而来。他是英国驻上海大使馆的一名官员。那年史密斯初见惠紫,便心生爱慕之情,然而惠紫的父亲,早已将她许配给挚友之子黄盛泽。可惜的是,才子佳人姻缘薄幸,去年入秋之时,黄盛泽因病离世,留下孤儿寡母,甚是可怜。
惠紫遂携女回到娘家,并常住下来。她还有一个年长自己三岁的兄长,名叫顾英东,前些年便离家,携带其妻子阮红情,共同投身抗日战争,至今音讯全无,家人也与他们联络不上;但是惠紫的父亲并不心急,他知道自己的儿子乃是为国抗敌,是值得长脸值得自豪的事情。
只是惠紫的母亲时常挂念,尤为担心,毕竟是母亲,怀胎十月,加上辛苦拉扯,顾英东又十分孝顺,所以对该子疼爱有加。战争年代,纷乱岁月,母子分别数载,不通书信,不闻其音。这思念牵挂之情,不是一般人能煎熬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