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凌晨三点钟的光景,苏宁城外就听见有炮轰响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因为距离比较远,所以那炮声听起来极其的缓慢,倒像是滚过的雷声。
虞晴本来就睡的不怎么好,这突然的炮声又轻而易举的将她震醒过来,刚开始还以为是不是地震了,楞上几秒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打仗了。
她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揉着太阳穴叫了声“梦儿”,梦儿推门进来,瞧见虞晴起来了,要紧上前去:“小姐,你怎么了?”
虞晴摆摆手,坐下来问梦儿:“城外是不是打起来了?”
梦儿往窗外瞥了一眼:“是啊……刚开始闹不久,估计城内的百姓也出不去了,这仗说来就来,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呢……”
听见打仗,她的心里极乱,手指也不知不觉的攥紧起来,因为用力,小指甲盖上隐出粉色来,她盯着梳妆镜里的自己,只见脸色暗沉,居然没有意思血色,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害怕成这样。
“呀,小姐,你的手怎么这样冰冷?”
当她察觉到的时候,梦儿的手已经紧紧的攥住了自己,微有的暖意又传递到自己的手上,她抬起脸来:“梦儿,他来了吗?”
梦儿灵活,一听就晓得说的是程慎华:“仗是从这里开打的,想必二少应该已经到达这里了才是。”
“那你可知道,这仗为何要打呀?洛军又有多少胜算?”
“听说……这仗是两军交谈不合才打的,要说胜算的话……梦儿也不是很清楚。”
“爸爸……老爷说过什么没有?有关这场仗的事?”
梦儿疑迟着摇了摇头:“没有……小姐,你可是在担心二少?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
“我怎能不担心……这是往枪林弹雨里头冲的,他定是在前线督师,我想去看他。”她突然站起身来,让梦儿去拿衣服。
梦儿“哦”了一声就立马去取了衣服过来,替虞晴换上,又给她披上风衣:“小姐,你确实要去吗?”
“是,我要去。”她的眼神甚是坚定,推门出去,外头却是在下大雪,她愣了愣,就加快脚步往前走。
直到,她推开最后一扇门要奔进黑夜之中的时候,门前居然站着一个人,将她吓了一大跳,只见那人身穿的衣服与夜幕同色,修长的身影就驻立在自己的眼前,到底是分不清男女,虞晴缓了缓,问道:“你……是谁?”
有一刹那的错觉,她竟然会认为眼前的人是他!
心开始狂乱的跳动。
直到,那人抬起头来,脸上还戴着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两颗乌黑的眸子,那眸子给人一种凌人的气息,森冷的寒意从虞晴的背脊骨里蔓延。
那人并没有说话,只将手一扬,虞晴下意识的将眼睛一闭,只听得身旁闷哼的一声,她睁开双眼,发现梦儿竟然倒了地上去!
“梦儿!”她蹲下身去,伸手就去摇梦儿的身子,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包围住自己,只见梦儿张嘴吐出一口血来,她吓的大惊失色,抬头对着那人吼道,“混蛋!你对梦儿做了什么?!”
“小姐……”梦儿痛苦的皱起眉头来,脸上的血色消失贻尽,只剩下苍白,眼睛微微睁开来,却全是眼白,抬起手来,好像是要抓住虞晴的手,她断断续续道,“我……我恐怕……恐怕……”
“梦儿!”虞晴乱了手脚,眼下都不知如何是好,她的手紧紧的攥着梦儿伸向自己的那双冰冷的手,一点都不肯松开,好似一松开,梦儿就要消失了一样,“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
然而,梦儿却笑了:“小姐……恐怕……梦儿恐怕……不能陪你去看二少了……”一个气息跟不上来,梦儿的脸变得一阵扭曲,她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就断了气。
虞晴半跪在地上,一下子就怔在了原地,或许她还没有搞清楚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就像傻了一样,眼泪不自觉的从眼眶中迸发而出,她失声尖叫:“梦儿——”
她捧起梦儿的脑袋,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发了疯的摇晃着梦儿,嘴里一个劲的喊着“梦儿梦儿”,手指深深的插进梦儿的发丝间。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拼命往下掉,掉在梦儿泼墨的黑发上面,又顺着那发丝滑落下来,淌到她的手背上。
梦儿颈脖上一条深深的血红色烙在上面,缝隙间还有不断流出的粘稠血液,全部都粘在虞晴的手上,渐渐冰冷下来,她的心也跟着冰冷下来。
心里极其痛苦,不知名的痛苦,她愤怒,抬起头来,满脸的恨意写在脸上:“你凭什么杀人?!”
她的牙齿咬的“咯咯”响,气息简直无法平息,丢下梦儿在地上,她就像头发疯的狮子扑向门口的那个人,疯狂的要撕烂戴在那人脸上的面罩。
没想到,那人的力气大的很,只是稍稍的一甩手,便将虞晴甩了一旁去,她撞上.门背,又扑到地上去,痛的呻吟,那人毫不怜惜,从她身上践踏而过,向着里头走。
这犹如突如其来的噩梦,虞晴措手不及,没有气息的梦儿已变成一具寒尸趟在她的边上,此时那人又朝着里面走了进去,在虞晴的心里剩下的只有恐慌,她觉得自己将要失去一切。
惹着痛也要爬起来,她咬着下唇从地上起来了又跌下去,前方就好像是没有尽头的路,怎样爬也爬不到终点。
她慌了,张嘴叫喊着“不要”,爬到那门槛的时候手掌都磨破了,一个红色的掌印就烙在地上,她管不了那样多,扶着门站起身子来,转眼瞧见的,是自己的父母。他们正被逼着向自己走过来,从旁边的屋子里还流了好多的血出来。
“爸爸,妈妈!”她的脚下瞬间像有了无穷的力气,直直奔过去,却听得两声枪响,空荡的在屋子里还有回声,她都没来得及抱住父母,他们便在眼前倒了下去。
血染成了河,在她脚边蔓延。
外面的天本就在下雪,此时却是越来越大,看不清天与地,四周静悄悄的,不如往日那样闲聊的多,她突然万分怀念那时的吵闹声。
下人们偷懒会小歇,常被父亲说教,梦儿常常陪自己说话,而母亲就坐在那张椅子上缝衣服,她还会吵着过去逗母亲,有时候调皮的不让母亲干活。
而现在,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静,仿佛是自己刚醒来的时候,见到的第一眼便是天上落下来的雪花,大片的滚过自己眼前,她像是看傻了,盯着一动不动,过了片刻,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爸,妈……”她喃了一声,后又回过神来一样大叫,“爸爸!妈妈!”她跪着扑了上去,眼泪挂满脸庞,“爸爸,妈妈,不要离开我!不要!我只有你们了……我只有你们了……”
这就是个噩梦,来的那样突然,让她的心崩裂。
她正呼喊着,肩膀上就有一股力道传来,将她从地上脱了起来,扳过她的身子:“虞小姐,”那人叫了她一声,接着摘下面罩来,“瞧清楚了,我是谁?”
虞晴本不会想到就是川子,可当真的瞧见了面前的人时,她猛然的才意识到,原是那所谓的答复期限已到。
“虞小姐,这是给你的教训!希望你引以为戒!”川子的口气不冷不热。
她愣了好久,才喃道:“为什么……虞家欠你们日本人什么了?你们要做出如此残忍之事?是要报复我吗?”
“坂田先生说了,期限到了仍不见你答复,那就过期作废,只得让你家人拿命来偿!”
“你们凭什么?!”
“就凭你跟大日本皇军作对!”顿了顿,川子的笑意在嘴角淡然开来,好似嘲讽一般,从虞晴身边擦过,轻声道,“虞小姐,请节哀。”
她的记忆还犹新,本以为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不会离开自己,可是,那天张妈走了,今天,姐妹一样的梦儿走了,与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父母走了,虞家上下所有的人,都走了,全部在她眼皮底下,川子却放她一马,将她留于乱世,苟且偷生的让她活着,让她愧疚一辈子。
虞晴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的不答复,自己的逃避,居然会有血腥风雨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虞家只在一瞬间,沦落为孤家宅院,曾经所有的美好,所有的梦想,全部破碎掉,那所谓的幸福,已经不存在自己的生活中,她所追求的东西,也不复存在了。
心被掏了个空,甚至是麻木,那双死灰一样的眸子望着外头,双手紧紧的攥住还残留着一点余温的父亲的手,心里想着,尽管如此,能忍则忍,不要再落泪。
可是尽管这样想着,但一切都像是失了美好,自己也是失了勇气。
母亲已经不再苏醒,而父亲却还存着最后的一口气,虞晴赶忙靠过去,叫着“父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这呢……晴儿在这呢……爸爸……”
“晴儿……我的好女儿……”虞老爷的声音在颤,因为气息的接不上,话语才显得那样不清不楚,“不要怪自己……你并没有错……没有错……我的女儿……”
“爸爸……你不要说话……”
“晴儿……爸爸跟你妈妈没什么请求……只求着……你可以幸福的过完余生……不要……不要堕落……可要与……与程家大公子……好好的过……”
“爸爸……”虞晴的手指上占满了父亲淌下来的血,紧握着父亲的手不肯松开,心里什么都不想,只求着上天不要带走父亲,可是不如愿的,川子出手极其残忍,一枪打的是虞佩的心脏上,没有挽回的余地,她点头,竭尽全力的点头,可终究是留不下父亲的。
虞家上头的空气,弥漫着充斥鼻腔的血腥味,寒冷的风刮过她的脸颊,撩起她零碎的发丝,在风中飞舞的只有孤寂。
冰冷的眼泪流下来,她哭的无声,城外的炮声,还在一阵一阵的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