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成为孤岛后,虞洽卿的女婿江一平到了重庆,登报出让上海大西路的住宅,委托虞洽卿办理。一天,虞洽卿正在公馆里发愁,忽然来了位名叫泰来那齐的意大利客人。原来,意大利驻沪领事需要房子,泰来那齐代表领事来看房子。虞洽卿心中一动,出让条件很低,两人一谈便成了朋友。交往一段后,虞洽卿有意说出轮船公司的艰难处境,泰来那齐有心帮忙,建议道:“虞先生,为何不想办法把三北公司在上海的四万吨船队利用起来?”虞洽卿见有戏可唱,便道:“泰来那齐先生,吴淞口已被日本人控制,不许中国商船通过啊!”泰来那齐笑道:“虞先生为人聪明,为何办事如此死板,中国商船不能通过,外国商船呢?”虞洽卿假装恍然大悟,连拍自己的脑袋,喊道:“笨,真是笨啊!”他盯着泰来那齐,激动地说:“泰来那齐先生,幸亏你提醒我。你的意思是让我的船队挂上外国旗?”
“对,对!”泰来那齐道。
“只是没有外国朋友合作啊!”虞洽卿道。“这不是问题。我就能与你合作。意大利与日本关系要好,挂意大利旗,日本人一定不会为难。”虞洽卿大喜,连声说道:“好,好,我们一言为定。”
就这样,三北公司在上海的四万吨船队挂着意大利旗开始活动了。这时,虞洽卿有笔香港汇丰银行的借款需要归还。虞洽卿坦率地对汇丰银行大班史蒂芬说:“史蒂芬先生,我目前无法偿还这笔借款,你如果紧逼不放,我只有宣布破产。是否能延期十年一次性偿还?”史蒂芬权衡利弊,只好答应。
虞洽卿办妥延期手续后,对史蒂芬道:“史蒂芬先生,承你允许,很感激。十年的期限太长了,令我非常过意不去。你如果能再借我五万英镑,让我扩充业务,我保证三年内连同上次借款一并还清。”
史蒂芬听他说得有理,也同意了。虞洽卿借到五万英镑,向挪威华伦洋行买了三艘远洋轮船,以“华伦银行”代理的名义,挂着挪威和巴拿马旗运输,进出日占区比较方便。
随着日军对中国港口和海面的进一步封锁,法、英等国航运也受到了限制,中国的轮船更是不能随意出入。一时之间,上海粮食恐慌,人们抢购成风,米价暴涨。虞洽卿召集各界公会开会,希望各界公会出资购买南洋大米,平稳上海物价。
虞洽卿道:“国难当头,人人自当出力。希望大家平价售米,我们办一个‘平粜会’,我负责运输。”一些代表怕失去这个投机的大好机会,反对办平粜会。经过激烈的争论,约有一半代表退出了会场。虞洽卿毫不气馁,把支持者召集起来,募到近百万元米款,成立了上海平粜委员会,委员会的办事人员多是他的私人。
虞洽卿的船队往来于上海至南洋、西贡等地,运来一百七十余万包大米,大部分委托米店按市价七折出售,差额由捐款进行贴补。虞洽卿共办了三十多期平粜,为市民所称赞。时值战时船少,运费猛涨。虞洽卿以压舱为名自办洋米,高价抛售,牟取巨额暴利。出口时船上载满土特产,除运费外,加收小费,且平粜米不交进口税,每月获利数百万元。
虞洽卿又在宁波、镇海、三北等地办起平粜会,表示乡情难忘。此时,杂粮米业的头面人物投机不成,这时找上门来,说:“洽老,您为民众办平粜会,太辛苦了。我们愿为您分担一份。”
虞洽卿明白是分利来了,道:“诸位之心我领了。”
双方都不肯捅破这层窗户纸,客客气气收了场。杂粮米业的人不甘心,便把其中的奥妙添油加醋地捅了出来。一时,舆论大哗,各界纷纷谴责虞洽卿大发国难财。
虞洽卿在八·一三淞沪抗战后的三年发了笔大财。原本捉襟见肘,此时却握有大量游资。他先后买下了南京西路盛宣怀家祠地皮、“大上海”戏院、神州旅馆门面、泥城桥鸿福里、重华新村。上海各界头面人物纷纷离沪而去,他却准备在上海继续大发其财。然而,无论日方,还是蒋介石都不会放过他的,哪怕他已经是即将入土之人。日本人通过各种关系,极力拉拢虞洽卿出来做事。
许多人被迫担任伪职,曾任上海总商会副会长的袁履登虽然三易其居,却还是被绑架并软禁起来,最后当了敌伪的上海市商会理事长。“上海三老”之一的林康侯虽然逃到了香港,仍被日本特务抓回,担任了伪职。闻兰亭则不幸落水,出任伪职。至于虞洽卿的死对头傅筱庵则出任伪市长,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有人劝虞洽卿:“洽老,你在上海太有名了,要防是非。还是去内地吧!你三北公司的轮船有一部分在川江,你又与蒋介石交情很好,到重庆照样可以左右逢源,为何非要留在上海呢?”
虞洽卿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的一切主要在上海。三北公司的债务还没有理清,我怎能一走了之;现在有大批难民聚集租界,工部局要我设法救济和疏散,我身为华董,又是‘难民救济会’会长、宁波同乡会会长,在这紧要关头怎能撒手不管。再说,我的中意轮船公司,业务正火。我走以后,谁来管理呢?我先看看风头再说!”
虞洽卿留沪的三点理由,最主要的是第三点,三北公司轮船运米有大利润,虞洽卿颇得甜头,因此不顾安危,留在上海不想走。
日本占领上海后,日伪大搞绑架暗杀,国民党特务人员也在大搞暗杀。张啸林和傅筱庵被国民党军统局先后干掉。傅筱庵死后,汪清卫的特工头子吴四宝马上托人带过信来,让虞洽卿务必接任傅筱庵的职位。吴四宝甚至几次登门拜访,名为借款,实为拖虞洽卿下水。吴世宝一再放风:要虞洽卿吃些苦头。
连日来,白天,日伪方面找他;夜里,重庆方面找他。
接连不断发生的暗杀事件,使得虞洽卿胆战心惊。日伪方面对他又拉又吓,国民党政府则又吓又拉。
虞洽卿虽然不想投靠日本人,社会上却流传他要为日本人做事。
风声很快就传到了虞洽卿家里,家里人吓得不得了,吩咐公馆里的仆人看好大门,可疑人一律不见。虞洽卿道:“有什么好怕的,这些小把戏,我见得多了。又不是第一次挨炸了。你们若怕,就去重庆。”
没过几天,虞洽卿收到一封信,拆开一看,上面写着:“听说你准备投敌,小心脑袋……”信中附有一颗子弹,信尾恐吓道:“如参加伪政府,将让你尝尝子弹的滋味。”
虞顺恩道:“阿爸,你还是早点走吧,免得出事。况且,你在上海的名声……”虞洽卿道:“是不是名声一天比一天坏。”虞顺恩道:“阿爸,你听说没有?”虞洽卿道:“啥?”“虞洽卿路的路牌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贴上张纸,上面写着‘米蛀虫’。”虞洽卿怒道:“骂我米蛀虫,不是我弄来米,他们能活到今天。好心不得好报!”
当天,虞洽卿恰好在收音机上听到“米蛀虫歌”:“米蛀虫,米蛀虫,白米被侬蛀个空,侬吃得白白胖胖滚勿动,升斗小民米缸空,饿着肚皮喝西风。米蛀虫,米蛀虫,再蛀下去侬要做瘟虫!”虞洽卿听了以后一肚子的气,却是无可奈何。《米蛀虫歌》一时之间风靡大上海。
第二天,虞洽卿找来儿子们商量。虞顺恩说:“留在上海,日本人肯定会不断纠缠,不给他们做事肯定活不成,而投靠日本人傅筱庵就是前车之鉴。好在蒋委员长邀你去重庆。走时有人掩护,安全有保障。”
虞洽卿一听,心想:“去重庆,蒋介石求之不得。重庆物资紧张,正好一试身手。”下定决心后,顿感轻松,将产业安排停当,命家人为其收拾行李,准备离沪。
此前,七十五岁的虞洽卿偷偷回了一趟镇海老家。幼时捡蛤蜊的情景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啦!
老娘早于1930年过世,虞洽卿来到他娘坟前,痛哭失声……心想:“这一去,有生之年还能回来吗?”
回到上海后,虞洽卿往香港汇了一笔巨款,托人买了船票,然后叫司机开车兜了一圈上海滩。他来到“瑞康号”颜料店原址,奚润如早已谢世多年,当年的颜料店更是不复存在。他又在四明公所、上海总商会原址、三北公司、虞洽卿路转了一圈,最后,回到他的住宅,坐在那里愣愣地发呆。
这天深夜,虞洽卿在国民党军统特务的保护下悄悄地登上由上海开往香港的轮船。
望着灯火辉煌的上海滩,虞洽卿心如刀绞,喃喃说道:“永别了,上海滩。”汽笛一声长鸣,他紧紧握住了栏杆,真想跳上码头,回到他苦心经营一生的上海滩。一时之间,不由得老泪纵横,但他不想擦拭。
船渐行渐远,他仍然回头望个不停,所有的艰辛困苦,所有的恩怨亲仇,都永别了!
他不由得苦笑,十五岁蒙懵而来,七十五岁大惑而去,人生真如梦魇一般,他——虞洽卿是谁呢?
去港途中,虞洽卿一直抑郁不乐。直到香港,才缓过神来,一伸手向华伦银行借贷五万英镑,购买大型卡车五十辆,运到越南,然后绕道越南的海防、河内,经缅甸,沿滇缅公路驶抵昆明。又一路辗转,抵达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