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虞洽卿伸出两只手,晃了晃道:“我们一只手牵这只老虎,一只手牵另一只老虎,让他们斗个不停。我们借工人、学生的力量消耗洋人,借洋人的力量压住工人、学生,然后我们从中渔利。”“方椒伯和我说过,工人、学生闹一闹也好,倘若洋人的纱厂都倒闭了,你开一个,我开一个,岂不是好事一桩。”“方椒伯的想法不对。胳膊拧不过大腿,洋人的纱厂不会关门,那些闹事的工人、学生准完蛋。”
“等他们闹够了再帮洋人。”石运乾道,“还是你的想法比方椒伯高。”
虞洽卿道:“目前,政府方面只求息事宁人,不足为虑。工人、学生正在势头上,不可与之争锋,这也是总商会没有要求大家复市的原因。洋人那边不肯让步,让他们先吃些苦头。他们吃的苦头越多,越能显出我们总商会的力量。等他们双方筋疲力尽的时候,我们再……”用手做了一个砍的姿势。
不管虞洽卿所言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包括石运乾在内的很多熟人都被虞洽卿说服了,只觉得跟着他走没错。他说罢市便罢市,他说开市便开市。虞洽卿在街上劝市无效,实际上,在总商会内部进行了成功的劝市。
这时,洋人开始有点招架不住了。虞洽卿借机频访租界当局,希望能够早日“改善局势”,作出一些让步,并提出了严惩凶手、抚恤死伤者,工部局公开道歉等要求。虞洽卿的要求虽然被工部局拒绝了,但工部局却从此常与他交换意见,不理工商学联合会了,双方心照不宣地黏在一起了。
6月6日晚8点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门窗墙壁的倒塌声,一颗炸弹在虞洽卿家里爆炸。没人受伤,虞洽卿虚惊一场。
“他们不敢炸死我。”虞洽卿恨恨说道,“想吓唬我,做梦!”
虞顺恩道:“爹,我看你别跟工商学联合会作对了。”
工商学联合会成立后,上海总商会不仅拒绝加入,还上升为控制双方的调人,引起广大上海人民的公愤。虞洽卿气道:“我看你干不成大事,一颗炸弹就吓得要死。他们有什么资格跟洋人谈判,要谈也得我谈。我偏要成立‘五卅事件委员会’,让他们知道,没有我不行。”虞洽卿说干就干。先是分化商总联会,拉拢属于总商会的会员,如袁履登等人;然后在总商会内部寻求同盟。一切准备就绪,6月10日召开了总商会临时大会,由他提名成立“五卅事件委员会”,公然与“工商学联合会”分庭抗礼,企图包办“五卅事件”的交涉。
虞洽卿决心在大资本家那里打开缺口,争取有影响的大商号开市。他毫不加掩饰地说:“中日同文同种,日本不会侵略我们,不要把事情扯远了。顾正红案是劳资纠纷,属于经济问题,五卅血案才是政治问题,我们要区别对待。冤家宜解不宜结。英国对我们素无恶意,我们反对英国是不理智的,伤人家的心。”会员大多不是真心反帝,只因众怒难犯,才不愿贸然开市。大家知道虞洽卿的意思代表北洋政府的意思,谁也不敢反对,道:“您的话有道理,我们应该好好考虑考虑。”虞洽卿道:“开不开市,不仅是每一个人的事情,也是我们总商会全体的事情。大家回去仔细想一想。”虞洽卿接着道:“我今天叫大家来,主要讨论成立‘五卅事件委员会’的事。大家如果没有异议,就算通过了。”总商会的会员大多拍手叫好,极力吹捧“决策英明”。虞洽卿道:“霍守华、冯少山、宋汉章、傅筱庵、谢蘅窗、闻兰亭、王晓籁、袁履登……为‘五卅事件委员会’委员,大家没有意见吧?”
在虞洽卿念的二十一个人的名字中,成员极其复杂,其目的是为了获得各方人士的支持。“五卅事件委员会”成立后,向全国发出通电,声称“若人权不得保障,即牺牲亦何足计”,决心“协同各界誓为政府后援,决以全力拥护公理”。“五卅事件委员会”还提出瓦解敌人、集中全力打击英国势力的方针,提议“此案与法美等国无关,即对于英日两国亦有分别。日领事已主张纱厂罢工风潮由中日两国自行解决,以免牵入其中。以英国言,此事与英商无关,完全由领事与工部局负责”。
为安全起见,同时为了防止祸及家中,虞洽卿在安乐宫旅馆开了房间,用来接待各方人士。第二天,上海工商学联合会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召集了市民大会,有二十多万人参加。上海工商学联合会明确提出与西方列强交涉的十七项条件。中国共产党通过上海总工会发出号召,要求上海工人“快快组织工会”。在五卅运动以前,上海的工会组织只有二十多个。在五卅惨案之后,迅速增加到一百十七个,会员也从两万增加到二十二万人。上海总工会筹集救济费,每隔五天或者十天向工人发放一次。每个工人一到两元,用以维持罢工工人的生活。各工会组织了纠察队,一面维持罢工的秩序,一面应付敌人的破坏。
就在这时,虞洽卿召开了五卅事件委员会第一次会议。虞洽卿在会上说道:“工商学联合会提的十七条,有的很好,有的未免过火。这次风潮,牵扯到中外关系,总商会担当起交涉、调停的重任义不容辞。为此我提议设立一个专门机构,应付时局。大家讨论一下,怎么处理这十七条。”“五卅事件委员会”所指定的委员自然都倾向于西方列强,对十七条中所谓过火的地方横加指责,建议进行修改。袁履登、叶惠钧等人对于修改的建议表示赞同,但主张观望两天再说。虞洽卿道:“现在局势这么紧迫,不能犹豫了。”虞洽卿见袁履登、叶惠钧等人不再作声,就威严地扫视了一圈,一字一句地亮出底牌:“政府特派员蔡廷干、曾宗鉴认为工商学联合会的十七条过火了,不便照办,所以交由本会略加删改。这件事我已经征得大部分人同意,重拟了十三条,大家进行表决。”说完,按照与官方商议结果,当场宣读。虞洽卿企图利用三罢斗争的有利形势,索回一些特权,以实现总商会的权益。
虞洽卿等人删改不容易被租界当局接受的十七条,自然不会征求工商学联合会的意见。6月11日晚,“五卅事件委员会”召开第二次会议,忽然邀请工商学联合会、华人纳税会、教职员联合会代表参加,李立三、刘华等人代表工商学联合会提出了强烈的抗议。
刘华道:“你们拟好‘十三条’不和大家商议,突然间又通知我们,这是什么意思?”华人纳税会、教职员联合会代表支持刘华,一起质问虞洽卿。虞洽卿回答道:“五卅事件的交涉由上海总商会全权负责,没有必要和非政府机构商议。大家都是中国人,受政府的领导。你们抗议的究竟是洋人,还是政府?”刘华说道:“我们正是替政府争回主权,争回在国际上的地位,难道爱国也有罪吗?”李立三道:“爱国无罪,爱国无罪……”虞洽卿一拍桌子道:“爱国确实没有罪,但你们损害了多少人的利益。政府进退维艰,时局动荡,国将不国;人民衣食无着,交通瘫痪,还是我们一手建设起来的繁华大上海吗?再者说,罢工怎么罢到中国商人头上了?我们的企业本来就很艰难,让工人一折腾,全部破产,谈什么与洋人竞争。只能让洋人更加为所欲为,中国将整个操纵在他们手上。”刘华道:“我们可以考虑让本国企业的工人复工,一致对外。”李立三道:“明天总工会商量一下,给你们一个答复。”虞洽卿道:“我们不要许诺,我们要行动。爱国也是如此,不要空谈什么主义,你们为国家做过什么?”刘华道:“我们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国家和人民,‘撤退外国军警,取消领事裁判权’,这难道不对吗?你们却把这些条款给删除了,你们做的是什么?这不是爱国,是卖国。”虞洽卿道:“我们只是觉得时机不成熟,提出来反而坏了大事。中国人受欺辱不是一天两天了,改变这种状况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需要一步一步地来。中国需要自强,这种自强的力量不是靠你们,而是靠我们。只有我们才能使中国成为世界强国。国学大师梁启超不也是这么说吗?偏你刘华不这么说。”刘华道:“梁启超已经过时了,变质了,他是资产阶级的反动文人,是西方列强的走狗,他的话有爱国心的中国人不会听!”虞洽卿道:“不听他的话,总得听政府的话。蔡廷干、曾宗鉴、郑谦等人都支持我,你还有什么话说?”刘华知道虞洽卿拿政府压人,在这个问题上不好与他争执,问道:“你们为什么修改工人权力的条款?”虞洽卿道:“改不改不都是一样吗?我们的十三条里不也有优待工人这一条吗?”刘华道:“所谓优待,是怎么一种优待,请你讲清楚。”
“这个……”虞洽卿道,“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嘛,现在要解决的是国事,不是这种小事。以后慢慢商定。”
“不行。”刘华道,“如果不说清楚,即使我们答应了,工人也不会答应。”
虞洽卿道:“简直不讲道理。你们这么蛮横,是针对我,还是针对总商会?难道仍然是针对政府?”谢蘅窗道:“我们的十三条无须征得任何人的同意,让他们知道有这么回事就算了。给他们脸他们不要,让他们反对好了,我们做我们的。”
工商学联合会、华人纳税会、教职员工联合会代表闻言大怒,纷纷指责,愤怒地退出了会场。虞洽卿心道:“这个‘大炮’,说的虽然是实情,也不能照直说啊!”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当即派人把十三条交给了交涉员许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