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绯的意识好像是浮游的空气,渐渐重新地聚拢,凝成一朵六角冰晶,从白茫的天空悄无声息地飘落。
冰花的棱角清晰精致,精心雕刻一般。它那样从容地坠落下来,无凭无依,姿态施施然不着痕迹,仿佛比那观音足下的莲花更加无喜无悲。
绯绯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地方看着那冰花,总之就是这样看着它,静静的,看得心疼。于是伸出手来,想要将它捧入掌心里去。
可就是这一瞬间,掌心窜出火焰,直冲着那冰花飞去。
擦——火海蔓延,像是燃烧红莲的地狱。
热。
绯绯猛然睁开双眼。洞黑如漆的瞳仁开始本能地调节焦距,最后落定在上方一片火红的帐幔上。
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像是生出自己的记忆一般,生出灼烧的痛感来。
“啊……”绯绯不禁轻哼了一声。
“少主?”一个女子的声音自帐外传来。绯绯感觉到一个身影靠近了帐幔,继而响起意料之中的惊呼:“少主醒了,少主醒了!”女子一面喊着,一面踉踉跄跄地向门外跑去。
然后便是混乱的脚步声,有些渐远,有些却渐进,一直奔到床边。
“少主?”又是刚才那女子的声音。
绯绯动了动身体,转过脸来,循声看向立在床边纱帐外的那个身影。这时,那女子更加靠近了来,一只玉手从那鲜艳的红色之间穿过,轻轻撩开了纱帐。
“还蛮漂亮嘛。”绯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里像是得了些许安慰。眼前这女子虽不是国色天香,倒是也有几分姿色。她手脚利索地挽了纱帐,拉过金钩挂上,然后欠下身来,水灵的杏目欣喜地看着绯绯。
“少主?你感觉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吗?教主他们马上就来。”意识到这女子是在安抚自己,绯绯识趣地点了点头,可其实心里却是一万头草泥马,额不是,是上万头犀牛飞奔而过。
“我TM现在是病患吗?”绯绯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身体上传来的痛感很奇怪,感觉不到来处,也无法描绘那感觉,隐隐现现,似有若无。
“哎,好不容易穿越一次,究竟给我穿越到了谁的身上?”绯绯想着,勉为其难地动了动身子……
!
“怎么感觉有些不对?”绯绯眉梢忽然吊起来,开始更大幅度地扭动了起来。
“少主?”女子生怕自家少主又有什么不适,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绯绯尴尬地停止了“水蛇舞”,缓缓举起手来,放到面前,仔细看了起来。皮肤很好啊,白皙水嫩,几乎比自己的还要好,虽然比自己的手大了一号,不过指节修长,婉转温润。
但是……总觉得还是有什么没注意到的地方,不对劲……
绯绯忽然瞪大了眼睛,猛地做起来。身上的被子随着她的动作从肩上滑落下来,绯绯拎着一双几乎是平行四边形的凤眼,惊恐地缓缓将视线往下移——
“TMD坑我啊!”绯绯在心里咆哮,又是上万的犀牛奔腾而过。
所谓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这手再怎么漂亮,是男人手的感觉也是无法脱去的啊。
而这身体……这,这分明是男人的身体啊!
“少主?”旁边的女子看着床上绯绯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不明所以。
绯绯倏然抬起头来,一把抓过那女子,嚷道:“镜子!给我镜子!”
绯绯跳下床来,顾不得身上那股子疼痛,开始疯了一样在屋子里四处翻找。
“镜子镜子!梳妆台,梳妆台!”绯绯发现了安置在床尾的梳妆台,猛兽一样扑过去,一把抓起镜子,举到面前。
那女子跌坐在地上,吓得花容失色,心里只想得到的一件事就是“完了,我家少主疯了!”
“呵,呵呵……”刚刚还惊慌失措的少主忽然对着镜子痴痴地笑了起来,“呵呵呵,哈哈哈哈……”
女子刚准备爬起来的,却被这突如其来、毛骨悚然的笑声吓得腿一软,重新跌坐在地上,只觉得汗毛直竖,芒刺在背。
而那疯了的少主此时半跪在地上,伏于梳妆台上,将脸整个埋在臂弯里。女子只能看到他剧烈颤抖的肩膀,一时竟分辨不出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直到屋外传来人声,才得以消停。
看到少主终于安静,并且站了起来,女子方才也撑着发软的双腿跟着站起来,目光却依旧充满惶恐,警惕地盯着少主的后背。
女子咽了一口口水,抱着必死的决心,轻声地,试探地,小心翼翼地向那毫无动静的后背唤了一声:“少主?”然后立马低下了头闭上眼睛。
“嗯?”声线清淡而柔和,全然不似刚才的笑声那般癫狂恐怖。
女子惊讶,才敢抬头看去。
只见眼前的俊逸男子负手而立,未束的乌发倾泻而下,滑过丝绸的衣襟,覆在敞开的前胸,发丝的线条连接着腹部肌肉的线条,瞬间有了魅惑的感觉。女子刷地脸红,虽然自己也不是第一次看过这身体,只是从没有在这样的表情下看过。因为少主此时黛眉玉目,粉面含春,唇色淡薄,却润而有泽,原本凌厉的凤目此时沾露带笑,正盈盈地看过来,从前那些犀利的颜色全无踪影。
与其说是惊艳了,更多的却是惊异(这玩的哪一出啊)。侍奉少主十年,也算是青梅竹马,她又几时看得少主如此笑过,不论是刚才那癫狂的模样,还是此时那温婉眉目,都是不曾见的风景。
虽是一会儿的功夫,这惊喜未免太多,这惊吓和惊喜又未免转得太硬。
房间里人渐渐多了起来。
绯绯重新坐回床上,伸手让那大夫把脉,一面暗自将立在窗前的人一一看去。
坐在最近前的这个人,便是教主了,也就是少主的爹,是亲爹。虽然已经是不惑之年,但眉宇之间的那股英气依旧能复从前的英俊。
也难怪能生出我这样美貌的儿子。绯绯只用了一个照镜子的时间就接受了穿越到男身的事实。身为一个腐女,身为一个外貌协会,身为一个心理健康只是倾向奇特的少女,一切以美为前提的不可逆状况都可以无障碍接收,那就是我绯绯啊。绯绯在心里美美地想。
穿越过来做美男,夫复何求。
绯绯继续往亲爹后方看去,立在那里的,还有一男一女。男的也很俊美,但是自从看了自己这张脸,菲菲也就难免先入为主,开始以自己为标准来评判他人。果然,比起自己是逊色了几分。而他旁边的女子倒有几分特别,虽是女子,玉立的姿态却比身边男子也不减分毫威仪。她蒙着紫色面纱,看不见样貌,即便如此,仅仅是那露出来的一双流连美目,倾国倾城之色早已遮掩不住。
“如何?”大夫刚刚脱手,教主亲爹便迫不及待地询问道。
“少主……”大夫看向床上的绯绯,沟壑纵横的脸上,质疑的神色一闪而过,“少主吉人自有天相,伤势已基本上痊愈了,真是大幸。”那老大夫佝偻着背,起身走开。
“煌儿,你感觉如何?”教主亲爹不安却又满怀期待地看着绯绯。
“这爹当的,真是慈祥啊。”绯绯在心里想着,嘴角一咧,“我感觉很好啊,我没事,很好。”绯绯说着站起身来,又伸胳膊又踢腿。
“太好了,太好了。”教主亲爹双手捧住儿子的肩膀,慈眉善目里泛着温热的泪光,“你没事就好!”
“唉,爹,你别这样,好歹也是教主啊。”绯绯立即进入角色,抬手自然地拍上亲爹的肩膀。
“少主痊愈,真是教主大喜。”一直站在教主亲爹身后的青衣男子躬身抱拳道。
“恭喜教主,贺喜少主。”旁边那美目女子也谦恭地说道。
“好,好!”教主亲爹大悦,“今晚我要在内园设宴,大家一起喝个痛快!”
“哈哈哈哈——”绯绯随声附和,心里却诧异,“我爹真是豪爽啊,果然有钱就是任性。”绯绯想着,又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这布置华丽的寝殿。
既来之则安之。
绯绯拿着酒杯,看着面前开怀畅饮的教众,心里忽然生出些许的空落。
说到底,这是个架空世界,此后会发生些什么,等待自己的命运又会是什么都无从知晓。因为输了一场荒诞的赌局来到这里,如今真说不清这滋味,就像这杯中的琼浆,到了不识酒的人口中,又能品得出什么所以然来。
唉,不管了。我现在是乐正煌,是天下第一魔教——啊呸——天下第一教的少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绯绯虽然既宅且腐,但好歹也是博览众多武侠玄幻小说的资深粉丝,如今又是要身份又身份要地位有地位的,有什么是搞不定的!
如此想着,绯绯心下宽慰起来,抬手间杯酒下肚。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这句诗总算是应了一回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