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雾飘渺,迎客松傲立于崖,青葱针叶茂密,挡了渐炙骄阳,投下大片阴凉。阴凉下摆了个小石桌,四四方方,圆石柱的底子,打磨得光滑。石桌边上摆了盘糕点,如花开七色,形态非一,精致典雅,还放了青花鹤形壶,逼真的仙鹤染图翩翩作飞,朦朦热气飘升,散出清雅的香味来。
石桌中间摆了棋盘,是灰黑厚重的木质材料制的,暗红丝线纵横,透出股悲壮凶煞,黑白子散落,虽是静躺,隐隐却若闻铁马铮铮,金戈相向,有白衣之师奔袭,黑袍之兵败走,古道沧桑悲凉,江河染血萧瑟。
夏无良换了白衣,飘然无尘,银发披肩,微散不乱,白眉白须,面色却红润,真若仙人。他拿块青绿花糕吃了,端起茶杯润了口,瞥眼棋盘,似笑非笑地道:“霍老哥,别捉虱子了,下棋要紧。”对面,正在挠头的霍起闻言脸一红,重重地饮口茶,捻了黑子往棋盘一放,发出声沉闷震响,口中气恼地道:“偏要拉我下棋,这高雅之事,我一个放牛郎可学不来。”
夏无良笑道:“棋艺不精,却要寻这俗套借口,你也不羞?”手执白子轻轻一落,夏无良又是打趣道:“霍老哥认输便可,何必自断活路,寻起死来?”霍起冷哼,眼睛一瞪,似极为恼怒,也不答话,抓了颗黑子一丢。夏无良大笑,风轻云淡,执白子应对,随意瞥眼棋盘,便戏虐得意地望着霍起。霍起更为气恼,也不作思考,只管落子,夏无良像戏弄耗子的猫,挥挥衣袖,一一淡然应对,更少不了言语嘲弄。
砰!
霍起面色仍恼,目中却是闪过丝兴奋之色,将手中那枚黑子重重拍下,如陷入死境的将军挥出了殊死一搏的指挥铜剑。这一拍力道大了些,棋局震动,险些散了开。
“哈哈哈,吾这叫,自断活路,喋血残阳,诱那贼敌深入,命悬一线时,杀他个胆破魂飞!”霍起字正腔圆地唱着,凝眉而立目,似身披血污战甲,一刀砍下了贼首头颅。夏无良笑容一僵,怔怔的望着棋盘,渐渐额头渗汗,面上竟有了些狰狞。
“不对不对,不对,你把棋盘震散了,棋子早已移位,你这是作弊!”夏无良矢口否认,说着就要收子。霍起慌了,气恼地抓了夏无良的手,喝道:“你这贼赖皮,输不起便输不起,说甚老子震散了棋子?方才你那般嘲弄,我可有半点反驳?”
夏无良面色涨红,还待要寻些借口,忽见栈道有黑影奔来,仔细看了,面色一喜,大大方方地道:“输了,输了,便是输了又怎样,小小棋局罢了,哈哈哈……”霍起愣了,实在想不明白夏无良怎就突地转变,原本心中很是畅快,可见夏无良不但没有输棋的懊恼神色,反是笑呵呵的,隐隐间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霍起心虽疑惑,却更是郁闷,满嘴的嘲笑话语生生咽了下去,险些弄出内伤来。
霍起阴阳怪气地道:“贼老头,你莫不是输傻了?”夏无良见那黑影越来越近,也不管霍起言语间的挖苦,笑道:“今儿我大寿,又有客人来了,心里高兴啊,哈哈哈,高兴!”
“瞧你那样,哪个来了,竟把你乐的魔怔了!”霍起微感诧异,他知道夏无良自隐居后,喜清净,少和他人来往,便是他也有一十三年未来了,此时听有客到,很是好奇。霍起背对栈道而坐,转过了雄壮的身子,向栈道遥遥一望,登时脸色一沉,面上的疤痕也有了几分狰狞。
“娘的,药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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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医药善人远远地就瞧见了夏无良二人,奇大的眼睛一眯,发出声怪笑。踏过栈道,跃上斑驳淡青的山台,药善人笑道:“贼老头,哈哈,贼老头,老哥儿来给你祝寿了,喏,这便是寿礼了。”药善人说着话,把凌逍给丢了过去,也不知是否有意,扔的方向偏了点,凌逍这次回归了‘石头’本质,砸向了霍起。
凌逍小脸骇的煞白,大声嚷叫,口中“鬼老头”地骂个不停。忽的,凌逍身形停了住,猛地下坠,吧唧摔在了地上,疼的凌逍嗷嗷直叫。凌逍微恼地抬头一瞧,正见一身白衣,却是夏无良,凌逍把嘴一咧,眼睛泪汪汪的,委屈地道:“爷爷啊,鬼老头欺负我,呜呜,我可是报了您的大名,可他没把您瞧在眼里啊,他……”凌逍‘苦肉计’刚演了开端,发现夏无良面色阴沉的望着他,立马便住了嘴,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傻傻一笑,道:“诶,花糕啊,嘿嘿,寻了施大哥大半天,可是把我饿坏了。”说着迎着霍起错愕的目光走到了石桌前,很是礼貌地施了一礼后,拿起花糕吞咽了起来,活像个地狱饿死的小鬼。
“鬼老头,拿着我家的一块破石头当寿礼,真有你的!中午可没饭吃,便在这儿喝西北风吧。”夏无良没好气地道。药善人把鼻子一拱,他眼睛奇大,鼻子却小,这一拱鼻,便像面上皱起了褶子,好生滑稽:“你可真抠门,我这鼻子可灵的很,糊涂鱼儿、仙人鹿,哎哟,还有半熟的辣子猪,今儿还真来对了。”
药善人一脸陶醉,见夏无良一脸鄙夷的神色,腰杆一挺,目光变得几分炙热,故作幽深地道:“贼老头,老哥儿可不白吃你的,我可是带了大礼的。”言及后几字,药善人声音低沉,果见夏无良来了兴趣,笑道:“知道是什么吗?哈哈哈,告诉你,我找到医治小石头的方法了。”药善人很兴奋,他觉得夏无良听后应该更加兴奋的,结果却失望了,他在夏无良面上看到了十分怪异的表情,有诧异、无奈、甚至怜惜和丝丝哀愁,可唯独没有兴奋。药善人身子一跳,大急道:“你难道不高兴么?我说我找到医治小石头的方法了!”
“咳咳,鬼老哥,那个、那个石头他吧,咳咳咳,我感觉平平凡凡的挺好,至于……”夏无良结结巴巴地道,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药善人面色一沉,急道:“贼老头,你怎能这般说呢?你考虑过小石头的感受么?他便甘愿平凡么?”夏无良一时语塞,面色涨红,心道:“我便是考虑了他的感受才会如此说的。”
“怎么,凌逍身上有病?”霍起惊道。他自药善人过来,便一直侧身而坐,品着糕点,啜口清茶,煞有介事的盯着棋盘,仿佛沉迷了其中,实则夏无良二人所言他听得请清楚楚。他虽和鬼医有些‘过节’,却也对他那一手奇异医术大为敬佩,此时闻听凌逍身患疾病,竟到了让鬼医苦死冥想方能医治的地步,不由大惊,又想到凌逍资质问题,霍起心头微有失落,他对凌逍甚有几分喜爱,大感怜惜。
“第一次练功便伤了经脉。”夏无良凄然道,一声长叹。霍起面色又惊,一把抓住了凌逍伸向糕点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