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曹羲、何晏、邓飏、丁谧、毕轨、李胜、桓范、张当(就是这人把明帝的才人们私自给曹爽送去的),被一网打尽!
而鲁芝、杨综、辛敞等人,义字当头,各为其主,司马懿并未追究,后来还提拔鲁芝当了御史中丞,杨综也官至尚书郎,辛敞做到河内太守。
政变结束了,司马懿兵不血刃,大获全胜,所耗费的只是一纸奏折,三个说客。
过了一个月,有诏以司马懿为丞相,加九锡,增封地,增掾属,立家庙于洛阳,奏事不名,朝会不拜。司马懿推辞掉丞相和九锡,但朝政大权,自此归拢到司马氏手中。
这位七十岁的老人,又一次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何晏等人虽然身死,但世风和士风,仍然朝着虚浮奢华、任情放纵的方向不断演化。身当重位,手握大权,又能怎样?凭一己之力,又怎能平息众声喧哗,导流滚滚思潮?
接下来,他是进,还是退?
他已经走到了人臣权力的顶峰,再进一步,那就意味着政权的推倒和重建,司马懿想到“篡位”这两个字,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那可是儒家人生理想中的大不韪——不忠!
而天下无人能够回答司马懿的问题,无人能够解除他的迷惑,给他指导性的意见,高处不胜寒,高手最寂寞。
在犹豫和思索中,新的挑战又来了,这次的挑衅者,叫王凌。
王凌骑“马虎”
问:王凌何许人也?
答:“淮南三叛”之一,最先挑头的那个。
问:“淮南三叛”又指何事?
答:曹魏后期,驻守淮南军事区的三位大将,先后起兵叛乱。
叛乱,俗称造反,一般不是个褒义词。而王凌造反,初看之下,实在有点无厘头,他可是曹魏的三好生。
第一好是出身好,人家是王允的侄子,革命先烈之后。王允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使美人计,借吕布刀,干掉了大军阀董卓。
第二好是业绩好,文能经邦,武能讨虏。他曾历任中山太守,兖州刺史、青州刺史、豫州刺史、扬州刺史,布政施教,赏罚分明,求贤荐能,到哪儿都是老百姓爱戴的好官(百姓称之)。他曾跟张辽一起讨过孙权,跟随曹休一起征过吴,还大破入侵的吴国大将全琮。
第三好是人缘好,他和司马朗、贾逵是老朋友,和司马懿关系应该也不错。曹爽死后,司马懿立刻推举王凌当太尉、假节钺,就是证据。
再说了,你知道他今年高寿么?七十九!这么大年纪了,玩什么不好玩造反?
答案很简单,王凌想报恩,恩主是曹操。
话说王允当年计除董卓,令天下志士仁人拍手称快,却给自家惹下了大祸。就在董卓身死当年,旧部李傕、郭汜为主报仇,血洗王家,几乎杀尽王允一家老小。
说几乎杀尽,是因为当夜有两条小鱼儿逃过了一劫——王凌和哥哥王晨。他俩年纪轻,目标小,身手好,趁着混乱,翻城墙出了长安,一路风餐露宿,逃回老家太原祁县(亡命归乡里),保住了两条小命。
但王凌的人生磨难并没结束。
风头过去之后,通过乡里举孝廉,孤苦青年王凌谋到了一份公职——“发干”县的县长(大县长官称县令,小县的称县长)。
就这么个芝麻官,他也没当安稳了,没过多久,不知道犯了点啥事,被长官判五年髡刑,外加劳动教养——扫大街,干环卫。
髡刑就是给人剃头的意思,有时候剃全光,有时候剃半拉,不同时期不同情况对应不同标准。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这是莫大的侮辱!
有一天,王凌正光着个头,在那扫大街,一辆车子辚辚而来,从他身旁经过。这辆车子里的人改变了他的命运,车中人正是曹操。
曹操看到扫地的王凌,虽然潦倒,但气度举止不像一般人,就问左右,这小子是谁啊?左右陪同人员就告诉曹操,这人姓甚名谁,犯了什么事,怎么落到今天的境地的。
曹操听了,立刻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说:“这孩子是王允的侄子,忠良之后啊,他这次获罪,恐怕也是因其正直无私,得罪了人的缘故。”
曹公都发话了,当地的长官还有什么好说的,王小哥,别扫大街了,赶紧回来当官吧,当骁骑主簿。
曹操没有看错人,王凌不久就升官,做中山太守,把一个中山国(郡)治理得井井有条。自然地,王凌很快又被征召进丞相府,算是进中央工作了。
可以说,没有和曹操的那一次邂逅,就没有王凌后来的一切。功名利禄还在其次,这份知遇之恩,没齿难忘。
他对曹操的感情,应该是又感激,又尊敬。他为曹操工作这么多年,曹操的那些政策方针,他既参与执行,恐怕也曾帮着出谋划策。于公于私,王凌跟曹操、曹魏政权都是一致的。
说他“叛”,他叛的是司马懿,不是曹魏。
眼下的政局着实令王凌忧虑,经过认真思考总结,他认为,天子曹芳年少无知,是导致权力从曹氏转移到司马氏手中的根本原因,就算没有司马氏,说不定还有司牛氏、司羊氏出来。为了挽救太祖基业,王凌觉得换个年纪大、才能高的天子,是个最好的选择。
王凌相中了楚王曹彪。
曹彪是曹操的亲儿子,而天子曹芳是个来历不明的野孩子。这俩人跟曹操的亲缘关系孰远孰近不用说了,一目了然。而且,曹彪当时已经五十多岁了,肯定不能像小孩似的任你摆布,再说王凌还能活几年?所以王凌应该没存太多挟主自专的坏心,只是想延续先主的事业。
当然,也不能说他一点私心没有,地球人都知道,拥立天子这种事是一项高收益的投机活动。如果成功,带来立竿见影的功名富贵不说,王凌还能为自己的一生划一个辉煌的感叹号。
王凌认为自己的动机是正义的,也相信自己的号召力和战斗经验,起事的资本也是客观存在的。他本人现已做到都督扬州诸军事、太尉、假节钺,手握淮南精兵,他外甥令狐愚当时是兖州刺史,率军队驻扎平阿,甥舅二人在淮南一带很有势力。
啥也别说了,那就干吧!
第一步,要探探楚王曹彪的口风。令狐愚派部将张式去问曹彪,来来回回还不止一次。曹彪听了提议,顿时两眼放光芒。
他这个反应,我表示万分理解。
如果读过三曹的集子,估计你对曹彪的名字会有印象。当然,曹彪在诗歌史上留名,不是因为他自己写了好诗,而是因为他那个才高八斗的兄弟曹植,把他写进了诗里——《赠白马王彪》。
曹魏对宗室诸王相当苛刻,软禁、削地、改封什么的,是家常便饭。这些咱都忍了,可兄弟之间,还不许见面,不许正常交往,连因缘际会,偶一为之都不行。
黄初四年五月,白马王曹彪、任城王曹彰和陈王曹植按国家有关规定,到京城去朝见天子曹丕,到洛阳不久,任城王就死了,曹彪、曹植兄弟俩朝见完毕,一路结伴回家。没走多远,有关当局就追上来宣谕:二王归藩,不能一齐走,沿途也不能住一个招待所。
曹植悲愤交加(意毒恨之),兄弟们就因为一个皇位,搞成仇人一样,不是生离,就是死别的,于是写了这首《赠白马王彪》,跟兄弟告别。
你说这个王当得郁闷不郁闷,一听有机会当天子,曹彪有什么不愿意的?
既然和曹彪取得了共识,下面按部就班,就是制造舆论了。
古代的舆论制造,主要遵循两个流派风格:神秘主义和象征主义。什么黄河里挖出石头人啊,鱼肚子里掏出天书啊什么的,投资小,收效快,传播广,屡试不爽。
曹彪这次用的是“马虎”——白马朱虎。
一则谣言开始流行起来,说是白马河里半夜跑出一匹巨大的妖马,跑到当地政府开办的牧场边上,仰天长嘶,牧场里的马纷纷鸣叫应合,声动百里。第二天早上,有人看到地上有斗大的马蹄印子,绵延数里,消失在河中。又有一则童谣,唱道:“白马素羁西南驰,其谁乘者朱虎骑。”
不得不说,曹彪挺高明的。
马可不是一般的动物,除了麒麟这种太过神道的,其他一切走兽在神马面前,都是浮云。
首先,马身上承载过天道。据说,很久很久以前,一匹大马从黄河里游出来,背上的花纹离奇又抽象。伏羲看到了,把马背上的图形描摹了下来,略加改进,竟整出一幅伟大的图画——河图,也就是《易经》的最初的图表。
其次,马和龙之间也经常有着某种联系,好马经常被说成龙马,还是九重真龙。(“九重真龙斯须出”——杜甫《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
朱虎比较好理解,直接就是曹彪的表字。那这童谣的寓意就很明显了。
我们常说,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但一半并不等于成功。接下来的事业推进过程,并不如王凌的心意。
早在联络曹彪之前,王凌就曾派人到洛阳,问问儿子王广的意见。
王广挺有政治头脑,劝道,曹爽一党,做了不少坏事,司马懿杀了他们,没人同情(百姓安之,莫或之哀)。虽然说不清司马懿到底是什么居心,但他目前老老实实辅佐魏室,选人才,修政令,很得人心。况且人家父子三人兵权在握,父亲你跟司马氏作对,还要改立天子,这不没事找事么?
儿子的反对,王凌并没太当回事,但接下来的事,却真正让他头疼起来。嘉平元年(249)年底,好外甥令狐愚死了,病死的。
这下有点儿闹心了,因为兖州军在原计划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部分兵力应西行到白马,接应楚王,然后顺势南下,攻占许昌,而王凌的淮南扬州军应声而举,与其策应。
但事后来看,令狐愚的死仍然不能算是导致王凌失败的直接原因,反而是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人事调动,提前暴露了王凌的计划,这才让他陷入了被动。
这个幕后关键人物叫杨康,本是令狐愚手下的治中。令狐愚重病之时,他应司徒府之召,调到洛阳去了。
不用说,杨康在京师期间,给王凌好好做了一番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