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缺少合格继承人的严重问题,再次成为焦点。大家的目光不免又投向了司马攸。
提起齐王来,朝野内外几乎找不出什么负面评价。对父母长辈,他至孝,在皇兄面前,十分恭顺谦虚,挑不出毛病。
晋朝伊始,司马炎分封同姓藩王,特别优待宗室,令诸王自行招聘各王国的各级官吏,大家都老实不客气地接受了恩典,唯独司马攸不敢自专,坚持请示汇报。
对待文武百官,甚至士卒百姓,司马攸也十分宽厚仁慈,经常拿出自己名下的租赋俸禄,给大家发奖金,谁家里出了白事,齐王还会发医药费、丧葬费。每逢发生自然灾害,就开仓赈济属国的老百姓。当然,齐王不能白给你粮食,等到丰年你要连本带利归还,利率是负的20%!
在他出任骠骑将军时,司马炎改革兵制,撤销了骠骑属下的营兵,几千士兵对他十分依恋,不肯离去。大家组织起来,当街拦住了洛阳市长,要求留在司马攸手下。
至于待人诚信,军政严明,工作认真,一心为公,都不用细说,总而言之一句话,司马攸是个各方面都很完美的贤王。更何况,他今年约二十八岁,正值年富力强,大有可为之时。
但在司马炎眼中,这个弟弟有一个严重的缺点。
那就是,“没有缺点”!
我们早就说过,一个没有缺点的下属,并不是完美的下属,没有缺点,就意味着这人没什么能供你控制和打击的弱点。况且,司马攸并不是完全的下属,他是司马炎当年最具威胁的皇位竞争对手。
此次病危,令司马炎更清晰地看到了弟弟对自己、对自己后代的地位有着巨大的威胁。不过,没几个人真正看出皇上的心思。大家认为,在司马攸和司马衷之间,傻子也知道该选哪个继承大统。
他们选了司马攸,这证明,他们确实是某种意义上的傻子。
河南尹夏侯和就是傻子中的一个,他觉得,此时要做的,就是为司马攸争取高层官员的支持,而跟皇家最密切的重臣,当数贾充了。夏侯和特地跑去提醒贾充,您家两个女儿,一个嫁了齐王,一个嫁了太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时候,您应该以德为先。
贾充可没有夏侯和那么傻,他是少数几个明眼人之一。
贾充支支吾吾不表态,他所处的情况实在太微妙,还是少说多看,静观其变的好。
也是命不该绝,经过医治,司马炎过了一段时间居然痊愈了,但他的心病反而空前严重起来。患难见真情,这一次,他算是看清了,朝中这帮人都是趋炎附势的凉薄之辈啊,哪个才是全心全意效忠他司马炎的?
这样的人到底还是现身了,荀勖和冯。
提起荀勖和冯,史家众口一词:奸佞!但是我却要说,这两个人是大大的忠臣!
忠和奸,常常取决于看待的角度。国家的利益和君主的利益,多数时候是重合的,但也会起冲突。对于社稷国家来说,荀勖和冯是奸臣,但对于司马炎个人来说,这两个才是理解他、支持他的忠臣,一切以他本人和他直系后代的利益为最高准则。
这一次,荀勖把打头阵的任务交给了冯,嘱咐道:这是一个能令皇上对你另眼相看的美差,好自为之。
冯找到司马炎,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皇上想过没有,齐王天下归心,如果您前些天一病不起,太子纵然把大位让出去,其人身安全就一定能得到保障么?
言下之意,墙倒众人推,朝中那帮公卿是什么的货色,陛下您还不清楚么?
落魄王孙不如狗,前朝教训在那儿摆着呢。司马炎怎么会没想过这一层?但齐王太完美无瑕了,你想咬他?无处下嘴!
冯说出了荀勖早就为君主想好的妙计,“不如从现在开始,陆续遣诸王归藩,以安社稷。”
这个不留痕迹的妙着,充分显示了荀勖的政治斗争水平。人一走,茶就凉,如果把司马攸撵到齐地去,在洛阳的人们长时间看不到他的人影,必然影响他在政治中心的存在感。退一步讲,万一今后洛阳宫廷生变,司马攸远在天边,消息延迟,也是鞭长莫及,况且不经征召,藩王一般严禁入京,更别想领兵前来。
当然,这个安排,不能执行得太突然,也不能表现出皇上对齐王赤裸裸的猜忌。藩王之国,要一视同仁,逐渐派遣,最后轮到齐王头上时,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是君臣之间心意相通的一次密谋,司马炎悄悄地开始了谋划。
夏侯和这个铁杆齐王党,是不能再当河南尹了,转为光禄勋,对贾充似乎不必太担心,但人心难测,安全起见,夺去其兵权,当然,其他优厚待遇暂时不必动他的。
咸宁三年(277),卫将军杨珧正式提出了诸王归藩的建议。杨珧是两任杨皇后的叔叔,自然有责任捍卫侄孙司马衷的地位。这个建议甫一提出,就得到了司马炎的赞许,他表示,以前一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册封诸王,本来的用意就是藩卫王室,现在诸王都待在洛阳,把守军事重地的多为异姓大将,前些年,石苞还引起了不必要的怀疑。现在,有必要实行诸王之国的大工程了,大家商议一下此事吧。
最后的方案很快定下来了。各王国按所领户邑的多少,分为三等,大国置三军五千人,次国二军三千人,小国一军二千一百人。这些军队都直接听令于所属的藩王。另外,现任都督和各大将军的诸王,其封号按照实际镇守地做了一些调整,使封国和守地相近,以方便开展工作。
这次的调整结果如下:
叔伯辈——四叔司马亮为汝南王,镇南大将军,都督豫州;七叔司马骏封扶风王,镇关中;九叔司马伦为赵王,督邺城;堂叔司马辅为宏原王,监并州诸军事;五叔司马伷为琅邪王。
兄弟辈——堂兄弟司马颙为河间王。
子侄辈——次子司马柬为南阳王。
诸王在中央没有职务的,请收拾下行李,尽快到自己的封国去吧。
封国虽然谈不上都是鸟不拉屎的荒凉地,到底不如京师繁华,想到自己也许这辈子都很难回家,诸王一个个都哭着走了。
不过,这一次,司马炎真正想支开的人并没有离开洛阳,因为司马攸此时担任要职:司空、侍中、太子太傅、镇军大将军。没关系,这只不过是个前奏,我们慢慢来。
恐龙中的霸王龙
司马炎很体贴,早在太子大婚前夕,便从自己的后宫中挑了一名才人,让她给司马衷来个性启蒙。
她叫谢玖,出身寒微,父亲是个宰羊的屠夫,但我猜,谢才人是个温柔亲切的女子。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她于咸宁四年(278)生了皇孙司马遹。要知道,在太子妃贾南风的监控下,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贾南风深得其母郭槐的真传,本着“老公奴隶化”的宗旨,我管你是公卿还是太子,婚后,你的眼里只有我,其余姬妾,一律不许宠幸!
在如此严峻的情况下,司马衷居然能使谢才人有孕,这是何等见缝插针的工作精神?
联系到后来司马炎对孙子的格外欣赏和喜爱,便产生了这么一种说法,皇孙司马遹其实是司马炎的亲儿子。
我们根据几个简单的数据,稍作分析,就可以证明,这应该是个谣言。
司马遹死于永康元年(300),时年二十三岁,事关重大,这项纪录可以采信。倒推回去,他应该出生于咸宁四年(278),再除去十月怀胎的过程,那么,这个生命最初的萌发应在咸宁三年。
而据《晋书》记载,谢才人是在司马衷结婚之前,就来到他身边的,“惠帝在东宫,将纳妃。武帝虑太子尚幼,未知帷房之事,乃遣往东宫侍寝”。
太子司马衷泰始八年大婚,至咸宁三年,已经最少四五年了,如果谢才人是婚前赐予的,应该一直居住在太子东宫,没有两头开张的道理。如果是有孕之后才给太子的,更没道理,太子结婚都四五年了,贾南风也二十出头了,还用得着派人教那事么?
所以,司马遹是一个温柔和智慧的结晶。温柔可亲的是谢才人,不然司马衷不会顶着河东狮吼的危险和她相会,同时也证明,司马衷的智商并没那么不堪,他懂得,这谢才人是父皇赐的,有皇上撑腰作主,被发现后风险相对较小,而且,他也善于找时机,才能逃过贾南风的监视。
发现自己怀孕了,谢才人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不用说,这恐怖的源头就是太子妃贾南风。这个霸王龙,一直牢牢盯着各位姬妾的肚皮,一旦被她发现有什么动静,结局就是一尸两命。
谢才人向司马炎发出了求救信号。在皇上的掩护下,她搬出了东宫,以至于孩子生下几年了,司马衷都不知道。
霸王龙的恐怖主义行动仅仅是一个开始。
在姐姐独霸东宫的时候,妹妹贾午大胆实行了一场自由恋爱,为成语词典增添了一个著名典故——韩寿偷香。
韩寿本是贾充的一名小吏,长得玉树临风。有一天,办公室里突然幽香扑鼻,大家伸着鼻子猛嗅一阵,找到了香味的来源:韩寿。
同事们倒也没多想,但领导贾充可是个识货的,一鼻子就闻出了问题,这不是普通古龙水,而是一种西域奇香,市面上没得卖,御赐是其唯一来源。
这种稀罕物,皇上就分给了贾充和陈骞一点儿,别人都没份。贾充回家,给了老婆和小女儿一部分。韩寿一名小小府吏,也不能和陈大人有交情啊,哪来的奇香?
这事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肯定是从贾家偷出来的,关键是门禁森严,他怎么偷的?
拷问之后,事情有了答案,韩寿在贾府有个内应,所以能深夜混进来,而且人家根本没偷,是贾午在夜半无人,郎情妾意的关头,送给人家的。
偷香事小,偷人事大!
贾充的第一反应是怒,但回到家里,女儿撒娇,老婆护短,这爷们又无计可施了。于是,这事以喜剧收尾——韩寿倒插门。
贾午和韩寿生了一个儿子,我们暂且可以叫他韩谧。这个韩谧的故事我们后文还有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