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都是梦,虽然梦里女子的模样和我一样,我却知道我梦到的是王依,一夜里全是她和程昊霖的生离死别、暗自神伤,仿佛我自己经历了一遍。
外面开始滴落冷雨,我知道这就是这个夏天的终曲,再是依依不舍,也将被秋所取代。外头滴滴答答的一个上午,我努力认真地听课、记笔记,可心思却不受自己控制,一得空就往昨夜梦里一个一个场景里跑,仿佛过电影一般。
好容易下了课,我懒洋洋地整理书本,早上出门时,已经看到街坊的指指点点,这会儿大中午的,人更多了,我开始觉得人言可畏,可却不得不回去,想娘一个人去菜场、回家做饭,这半天大概更难熬。
阴暗走廊的尽头,偏偏昨夜梦里的人伫立,我虽忸怩,本可退回教室,可为着王依却不得不赶上前去。他立在青砖地上,身边爬山虎叶在雨滴下沙沙摇动。
“程……程老师。”我将手中的书又抱紧些,抬头看他,他原本只是站在门廊下抽烟,见着下了课的学生蜂拥而出,正要顺着人流走出大楼,被我叫住,“哦,冷伊呀。”
没有那客客气气又冷若冰霜的冷小姐,一个简单的冷伊反倒让我不习惯了,像个寻常的老师。我看见他,原只是一鼓作气地追上,却没想好怎样开口,见他这样毫无居高临下或厌恶之情,我反倒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我说不出话来,他有些诧异,带着探寻的目光低下头看着我,被他这样近距离地打量,我脸上一热,他撇过头去呼出抽进去的烟,烟雾弥散开来,淡淡的薄荷香,我看见我爹如乞丐般坐在司令部门前,又如同丧家之犬般追在他的车后,我心中一颤,这样的人着实丢人,可他这样对待一个人,一个为了自己女儿而来的人,终究是太……我心里涌起淡淡的哀伤,分外不知如何开口询问王依,他既是做得这样决绝,大概也不会在我这里松口说什么。
“那张申请表,我已经寄出去了,谢谢程老师。”我朝他笑笑,左手抱起书,右手搭在肩上的包带上,挺了挺胸膛。
“举手之劳。”他笑着摆摆手,一群学生涌出来,推得我一个趔趄险些跌在他身上,幸亏右手迅速扶了一把门框,这才看见他伸出双臂。“这里可真不是说话的地儿,走吧。”
“我,我还要等个同学,程老师先走吧。”临时扯个谎,他又把烟放在嘴边吸一口,“回头见。”我向门框边靠了靠,尽量不挡后面人的路,目送他消失巨大的梧桐树之后。
身后,楼梯上,皮鞋的踢踏声踩开拥挤的人潮,程虹雨的出场总是带着点惊艳的味道,大概这就是权贵家族特有的光环吧。还是探她的话更靠谱些。
“冷姐姐”她还是那样热情,于是她的光环就匀了些给我,我却不太想要。但今天她出现得很及时,我正想找她,却觉得主动找她又显得反常,若是再落了某些刻薄人的眼,定是说我有意巴结。
我面上与她寒暄,心里却盘算着究竟怎样打探最不动声色。可是即使是从问程昊霆来侧面打听,也显得突兀,因为显然我不应当这么关心他的,关心他还没关心程昊霖来得名正言顺,心里不由发了难。而且如果问得奇怪了,她回头与程昊霖一说,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样的乱子。
“周六晚上邀了几个女同学来家里玩,冷姐姐一起来吧。”她倒是先开了口,这放在往日我一定要推掉的约今天我是求之不得,面上却还是客气地推辞不想麻烦,最后终究是应下,看来这打探只能再等等,等到周六再说,心里暗暗忖度,程昊霖把她掳走,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若是把他往坏了想,在这个世界里,他这样的一个年轻将军,杀掉一个看不顺眼的交际花也是有可能办得干净利落的,这样未免太异想天开了,王依又有多大能耐能惹得他如此动怒?我得想法子在他们家找着程昊霆才是上策。
我便同她一道沿着青石板路往学校外头走去,“听大哥说,冷姐姐毕业就要到对外事务部任职?”
“申请表才刚寄出去,程老师,太看得起我了。”这要是以讹传讹出去,回头名落孙山,岂不丢份丢到摸不着北了,赶紧撇清,“现在会英文的人有多少,我真是没什么信心。”
“大哥看准的准没错的,冷姐姐就在家等好吧。”她还是那样笑吟吟的,“冷师兄真是好样的。”
“嗯?”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她见我这样的神情,才觉得自己失言,“上头嘉奖了冷师兄他们办的报呢?”
这都是得了夸赞的事情,是何等荣耀,搁在以前,冷琮还不刚到巷子口就嚷嚷开了,现在居然还要一个外人显然是事后许久来告诉我,冷琮这事做得多半他自己都觉着没谱。
“那件事啊,他,总有自己的想法,同别人不大一样。”我也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你原是等虹雨。”我这才想起,既是下雨,程家若是派车来接虹雨,倒不如接上他们兄妹俩来得便利,程昊霖已经立在校门前的黑色轿车前。
“哥,冷姐姐周六也来家里。”程虹雨快言快语,我却不想让他知道要去叨扰的事情。想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那街转角的青砖大宅,还是遭了训出来的,这样的屈辱我怎能忘?如今还欣然邀约,显得格外没有骨气,仿佛紧赶着要同他们家交好似的,面子上实在尴尬,虽然他不动声色地道“好。”我却架不住自己心里这样的斗争,忙谢了他们要送的好意,急急告了辞,转身就往家里走。
“上次我家小叔子来就说她像个人,果然……”“这家人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看不出来,啧啧。”这些个议论,既要低低的如耳边嗡嗡的,却偏又要让你听个清楚,我只能当什么都没听见,进了院子就把门一关。冷琮正坐在桌子旁研究他那宝贝的硬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