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有昊霖在,还愁你不能脱颖而出?”李睿晟指了指对面正点起一支烟的程昊霖,一时,都是夹杂薄荷味的烟草味。
“提前都打好招呼的,现在再去争个一二……”她还想说什么,看见她哥微挑的眉梢,便即刻将话题转了去,“有什么好参见的,在台上走来走去,让别人评头论足,谁爱去谁去。”及时止住不该透露的内幕,李睿晟见状抿嘴一笑,“虹雨心性倒高,也是,凭‘金陵佳丽’的名头出了名的,恐怕于这女子一声,弊大于利。”也就不再过问那内定的是哪些人、都怎样托的关系了。
她没回李睿晟的话,只是面上带着笑意,缓缓将目光从他面上转到冷琮身上,“冷师兄再加些茶?”又转头向程昊霖,“哥,我都走饿了,早点开饭吧。”
小二恭恭敬敬地把菜单奉上,自然是先由我俩点,程虹雨将菜单递到我跟前,我心里犯了难,总不至于把菜单从头到尾翻过去,本来可以稍老练些说一个招牌菜,可狮子楼的招牌菜是蟹粉狮子头,用娘的话,女孩子家在外头吃饭,即使点菜也要点个雅些的,翻了两页,有了主意,“我就点个龙井虾仁,旁的你们点。”果然小二点点头,记下,还好点了个这儿有的。
菜单被传到程虹雨手里,她翻起来熟门熟路,王府花雕鸡、翡翠银鱼羹……由于三位男士的推让,她便将菜都点了,末了才问旁的还有没有想加的,恰好小二站在我和她之间记,我瞟了眼他刚好是在菜名之后记上菜价的,才一瞟,我的心咯噔一下,差不多是冷琮半个月的工资,出门前他往口袋里放的数定是不够的。我悄悄把手伸进包里,掏了两把,略略一估,两人的加起来倒是还可以,只是到了结账时,两人一同凑出来,未免难看,只能寻个机会偷偷给他。
“冷小姐明年毕业就要回苏州嫁人了?可惜可惜。”李睿晟竟还记得这档子事,我和冷琮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中央大学苦读四年,直接嫁做人妇,甚是可惜,何不考虑到对外事务部门寻个工作?”程昊霖解了围,“当今提倡女性独立,冷小姐作为少之又少的男女合校的一等一大学出来的学生,应当做个表率才是,政府也正缺外语人才。”
这些日子我还昏昏沉沉的,与博容有头无尾的婚事搅得我浑浑噩噩,竟没有想到,若是结不成婚,是时候好好考虑毕业之后的日子了。
“现在不乏留洋回来的人,我……”咂咂舌,“未必能行。”
“不试怎么知道?”程昊霖掸掸烟灰,重又吸了一口,“明天我就让人拿张申请表来,冷小姐的英文我是见识过的。”
程虹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哥,你一个英文门外汉,这样夸冷姐姐,你让她高兴还是难过?”大家都笑了起来,程昊霖也摇摇头看着她,“冷小姐没你这么小心眼,我由衷的赞美她都懂。”
茶楼之下有点小小的动静,低头一看,山泉北面,戏台上,八个着艳丽旗袍的女子,分两侧上了台,抱琵琶、弹古筝、吹长笛、抚扬琴、拨丝竹,还有一个最秀丽的站在台子最前头,青山远黛眉、春潮秋水眼、绛唇轻点,一席墨绿短袖旗袍,在她身后七件五彩斑斓无袖旗袍的映衬下,虽素净,却压不住她的妖艳,吹拉弹唱声响起,渺渺悬于尘世。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朱唇轻启,歌声空灵,一时四座无声,空余山泉潺潺,正应了骤雨初歇,水滴低落。“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她抱着的臂舒展开来,抬起头,一双美目,直望向我们。“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深吸一口气,此处便只有丝竹之声环绕,众人静默。“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唱完这句,她转过身,背对台下,纤细瘦削的双肩轻轻起伏,似是在哭泣。那七个女子此时边弹边唱,“多情自古伤离别,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清秋节。”那个女子复又转身,似是梨花带雨,坐在台前一张石凳上,抚着酒杯,半趴伏在石桌之上,用迷惘的声调继续,“今宵酒醒何处?”后头是飘渺的回答“杨柳岸,晓风残月。”她便一个人哀声咏叹,“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而后便伏在石桌不再起身,空余弹奏之声。
良久,待到弹奏之声消去,狮子楼里才爆发出叫好声,我这才转过头,发现程昊霖滞在那里,指间香烟袅袅青烟,他望着桌面,沉浸在沉思里。
“口哨”声与戏谑声此起彼伏,台下的观众不复刚才的谦谦君子之态,我突然为那台上的歌女悲哀,只有那丁点片刻,她们才被当作淑女对待,剩下的时间,不得不应对这令人厌烦污糟的场景。这才发觉,那艳丽的女子已拾级而上,来到我们的桌边,冷琮一脸惶恐,显然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李睿晟则笑得一脸暧昧,向程虹雨挤眉弄眼,这歌女原是奔着程昊霖来的。程昊霖也回过了神,换上一点调笑一点敷衍的神色。
“程将军,好久没有到解香楼,阿是把我忘了?”一开口便是地道的南京话,腰身扭动如蛇舞,一时坏了我还回味着的情致,“若不是今天被狮子楼请来,何时再见你哟。就是看到程将军,才特地唱的《雨霖铃》,程将军看着也不领情。”
程昊霖熄灭烟头,“罚酒罚酒!”店小二未等吩咐便倒了酒来,他一手搭着这歌女的肩,一手执杯,一饮而尽,又伸手从椅背上外套口袋里掏出些银元,“拿去和小姐妹们买胭脂。”那歌女在他身上又腻了腻,才扭着又走了下去。
我突然胸口有点闷,和程虹雨说趁着菜还没上,想先去洗个手,汗涔涔的,好不难受,起身时趁机将从包里捏住的几个大洋塞到一旁冷琮的手里,却没想正被程昊霖落了眼,他拧了拧眉,又轻笑了出来,我一时发窘,脸又红了,转身往茶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