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淅沥的雨声中醒来的,绵密的雨丝,落在屋顶与草坪上沙沙的声音,让人沉沉地醒不过来,莫干山上的夏倒像别处的春一样,让人有种略带幸福的倦意,于我,每天呆在自己卧房里的时光才是真正的度假时光。
将纱帘与遮光的锦帘拉开到两旁,这柔柔垂顺中透出的贵气是这样熟悉,我摇摇头,这样的生活可不能习惯了呀,才几日的功夫,若被这贵族式的生活养得娇了,回去的日子可不好过。
将方才佣人送到屋里的早餐端到阳台上覆着绿色棉麻桌布的铁艺小圆几上,享受假称病了才能够争来的片刻宁静。和这诡异的一群人相处已经到了我忍耐的极限,我下定决心不再等,明天就告辞。
今天的早餐与前几日清一色的西式不同,居然有了粥,缀几个干贝,味道鲜得很,配上还有点流动淡黄的煎鸡蛋,总算让我迷失在西餐里几日的胃有了归属感。
这几日早出晚归,总没在白天时来这阳台,今天才发现这个阳台有这样开阔的视野。绿色的草坡如华贵的波斯毛毯一直铺开去,在稍远处,有一处相比平坦的大块场地,此时一个黑点在上面跃动。仔细看,像是一个人骑在马背上,却不是驰骋,在极小的一个圆里怪异地扭动,那马跑起来总別手别脚的,如果它也有手的话,好像这四只蹄子原本并不属于它,总也不尽兴。再细看,哪里是它跑得不自然,是背上那人不让它撒开蹄子尽欢,刚迈开步子,缰绳拉得死死的,像是让它透不过气,只能抬起前蹄,一副跃起的样子,那缰绳就又放下,又猛地向右拉,马嚼子一定顶的它生疼,看得我心里隐隐同情。
雨也没有减小的趋势,反倒下得簌簌的,那骑马的人却也不避,在雨里继续驯马,有几次险些被它掀翻,却紧紧夹住马背,总也摔不下来,心中不住替那匹马打气,恨不得见那人四脚朝天才好,回过头来想想,这马与人我都不相识,想来是为被欺压者自然而发的愤愤不平。
只是那马却没有了我的劲头,越来越颓废地由着此人摆弄,终于是温顺地低下头。
我叹一口气,走到床边摇了铃,一个女佣进来收拾掉餐盘,顺带问了句:“小姐和先生在书房,问问冷小姐若是好了些,也一起去读读书聊聊天,可好?”
心里顶不情愿地点点头,毕竟是在人家家里做客,礼节还是要有的。在屋里又磨蹭一小会儿,将自己收拾好,将披散的头发仔细编了个松散的麻花在背后,再也没什么可以拖延的,这才缓步走下楼去,看见走廊里昏暗的阴影下,书房的门虚掩,不由放慢放轻脚步,并不是想偷窥见什么,只是不想用太粗重的脚步声扰了这自视优雅的一群人。
“呼啦”似是报纸被砸到哪里,继而是咯咯的笑,是程虹雨没错,我在门前踌躇,一个女佣从走廊里经过,用猜疑的眼神望向我,我若再不进去,反倒显得猥琐了。
轻敲三声,里头一下子静默了,推开门,两人都背向我,只是李睿晟面窗向外望,程虹雨埋首在书架里似是在找本什么书,李睿晟脚下一沓报纸散落,被我推门的风卷得又凌乱几分。
“冷姐姐,好点没?”程虹雨这才回过身,向我迎来,宝红的嘴唇闪着光,和李睿晟胳膊上一处红色的渍这样相符。
我点点头,“这会儿好多。”偷偷环视,程昊霖居然不在这屋里头。
程虹雨的洞察力让我咂舌,“我哥早上去莎莉那里。”
我笑着点头,心里不由鄙视了,瞟一眼李睿晟,这才作势转过身同我致意,眼里却带着点我不熟悉也不喜欢的亲昵。
“我正好有件事情想同你商量……”我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人家请我来做客,还没安顿几天就又要走,自己也过意不去起来。
程虹雨睁大眼睛,等我的下文。
“家里有点事情,我娘……”我顿了顿,“让我尽早回去,我想,明天……”我脸上为难着,瞥见李睿晟显然大吃一惊,程虹雨眼里也带些委屈,“你在这儿不开心?”
“不不不,你们招待得太周到了,真的,是家里有点事情,我,我家里,那个,朋友的娘身子不大好,我要回去看看呢。”想说未婚夫,却又停住,这眼看就不保的婚事,还是不要说出来现眼的好,只隐晦的这样说,可也已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怎么想起用博容编这个谎?
“冷小姐的,男朋友?”李睿晟又上前一步,面上有点尴尬,我这谎也是被他那轻佻的言行逼出来的,我点点头,他便靠在书桌上作势翻一本书,不再作声,屋里陷入尴尬的沉静。
“昊霖回来了!”李睿晟望着窗外说了一句,黑色的轿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房前的花园边,走出来的程昊霖让我们大跌眼镜,浑身湿透,发梢似乎还有水珠下落,黄绿的薄军外套里白色的衬衫领上隐隐几道泥印,消失在窗外,不一会儿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我们三人定定看着书房的门,像看见鬼似的盯着还在淌水的他走进来。
“驯马驯得怎么样?”还是程虹雨知道怎样处置和她哥哥相关的出人意料的场景,这下轮到我吃惊了,刚才看到的原来是他,怪不得我心里这么希望他摔下来。
“差不多了。”他抹一把脸,瞟我一眼,皱皱眉,似乎说不出的厌恶。我也不想再杵在这里叨扰他了。
“冷姐姐急着要回去呢。”不要我自己开口再说一遍真是太好。
他虽是厌恶我,可似乎也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要消失,诧异了一下,“都还没好好玩儿。”
“冷姐姐赶着去男朋友家里呢!”好一个口无遮拦的丫头,我暗暗咂舌。
“多谢这几天的招待了,要是雨能停,我明早就自己上路了。”我微微弯腰,一个劲地道谢,鲁莽地答应了这次出行,结局就是得卑躬屈膝地自己来收尾。
“刚好了,我也赶着回南京,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上路。”程昊霖思量半分钟,大手一挥,惊得我愣了愣,连推辞都没了理由,垂头丧气地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