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凌晨,哭到一点,声音发哑,胸腔一阵阵地疼,我还是没能等到他,等着只是想让他知道,我总想支持他,只是找不到旁的办法,唯有等,等着他问一声这一天过得怎么样,有烦心事吗?今天我要等,还为了不把这错事带到一觉之后,可我怎么也等不到。
文竹过来劝我,“二小姐,上去睡吧,天这么冷,别病了,给姑爷添麻烦。”她扶着我上了楼,回到房间,听到林荫道上有汽车轮胎压过的声响。
“是不是昊霖回来了?”我忙问。
“我上阳台看看。”文竹咚咚开了阳台的门跑上去,“好像是的。”
我披了件薄薄的毛衣,从楼梯上又往下走,声响在客厅沙发上,为什么会有女人的声音?还剩最后几阶台阶,我看到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正扶着昊霖在沙发上坐下,旗袍直开到了大腿根,好在身上一件长衫遮住不少。
我愣了愣,立在台阶上。
“程将军?”她试探地叫他。“给你送回家了,我走了。”
昊霖抬起头,双眼微睐,说了句话,“哎?你长得有点像我从前的爱人。”
我觉得这句话胜过他给我当胸一拳,捂住嘴没有哭出声来,想着还是转身回房,就当不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二小姐?”文竹追到我身后,这一声传到客厅二人的耳中,他们抬起头来看我。
那个女人面露心虚,连连说:“程夫人,将军喝多了,送到这儿我就走了。”摆着手就退出门外。
昊霖醉酒醉得双眼通红,愣了一小会儿,突然清醒过来一样,从沙发上摇摇晃晃起身,追过来。
我擦了擦眼中的泪,吩咐文竹,“你扶他到隔壁房间睡,仔细别让他摔着了。”转身跑上楼。
合上门,一会儿听到他在外头“砰砰砰”用力捶门,“伊儿,冷伊,你开门!你开开门,让我进去!那也是我的房间,不让进去我睡哪儿?放我进去!伊儿,对不起,你开开门啊!”
蒙上被子,他叫了一会儿,敲了一会儿,见始终没有反应,不再有了动静,应该是在隔壁睡下了。心里微微松口气,不是生气,好像是没法面对,没法面对他,觉得自己让她失望了,不是他心目里该有的妻子的模样,因为达不到他那高高的标准而觉得无颜以对,也是无法面对自己,文竹若是不喊那一声多好。
在床上哭到上气不接下气,从前尚能觉得是因为他对不起我在先,一边责怪着他而哭,现在却觉得是自己的错,更没有开释的法子,直到累了,困了,才抽泣几声入了睡,已不知是几点。
再醒来是昏昏沉沉的一天,文竹直说我一定是昨晚坐得太久,冻着了,在床上一会儿醒着一会儿睡着,一醒就问昊霖在哪儿,文竹只知道今天一早又出门。
侧在床上看窗外暮色又落,知道是碌碌无为的一天过去。
文竹进来给我几粒药吃下去,说是能好过点,吃完没多久就觉得倦意袭来。她给我掖好被子,走出去,带上门。
夜里睡得迷迷糊糊,觉得枕边坐着个人。微微睁开了点眼睛,昊霖坐在我身边正端详我。心里一慌,又合上眼,他身上没了酒气,方才的一瞥仿佛看到穿戴整齐,不像是夜间回来,倒像是早上要走。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金色小方钟,因为是半夜,光线太暗,瞄到他将钟举到跟前才看清时间,叹了口气放下。俯下头,吻了吻我的唇,“伊儿,我爱你。”
起身,听到军靴踏在地板上的声响,砸在心上。
困意突然没了,急忙坐起身环抱住他的腰,“昊霖,别走。”
他反身抱住我,“你醒了?”
“昊霖,我做错了,对不起。”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好像也沾在他的脸上,衣领上,又落在地板上。“你要去哪儿?”
“没事儿,我也真是,事儿太多,心烦就冲你发火,你可别老记着。”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上海,我要去上海,离南京很近的,说不定没几天打了个胜仗,我又回来了。”
我紧紧抱住他,觉得若是松手,他便像个风筝样飘远了。“昊霖,我爱你。”
“我也是。”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掰开绕着他脖子的胳膊,将我放回了被窝里,“下周会有人来接你去机场,你到了重庆我就放心了。”低下头,重重地吻我,吻了许久,我好像感到有湿湿的泪落在脸上,他哭了?
他偏偏用指尖刮了刮我的脸颊,“不许哭,笑着等我回来。”声音如同感冒了般,有点鼻音,他一定是哭了,“不要起来。”走到门边回头望望我,黑暗里挥挥手,替我把门关上。
短短几天的光景,南京城里涌来无数的人,一向安宁的颐和路上,满是衣衫褴褛疲惫不堪的难民。许多家都将院门敞开,便于难民在庭院中休憩。
而同时又有无数的人在向内陆逃走,茹梦和吴庸在短短几日内就收拾好家当,准备借道安徽往中部去。侄子正在发烧,沈慈和冷琮在家忙得团团转,没有功夫去计划何去何从。
陆军医院变得异常忙碌,因为抽走了一半的人,我居然成了个可以上第一线的医护人员,而文竹闻莺她们,早就不再宅子里围着我团团转,都应征去各个散落的医护点培训。整日整日在医院里打发日子,刻意使自己忙得团团转,脑中才能消停,才能不去想昊霖,然而一旦有人提到第二十一军,甚至只提到二十一这个字眼,我的心便像被抽动一样,忙跳着跑过去,想听他们都知道什么。
他说若是没几天就打了胜仗,可……每个晚上,我躲在被子里都浑身颤抖,无法想象失去他的日子。
几天,十几天,他都没能回来。倒是那来接我的人来了,他不住解释,军用机场异常繁忙,航行的任务排得密密麻麻,许多计划都延后了十天甚至一个月。他来的时候伴着生平见过的头一次空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