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娶她?”程昊霖点点头,用袖口擦擦嘴角,又啐出一口血,挥拳打在小夏脸上,小夏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男子架着,毫无招架之力。
“我要娶她!我要娶柳依依!”小夏被打得睁不开眼,仍旧喊着。
我慌忙挡在小夏跟前,“你放他走,跟他没关系,他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只是……”不等我说完,被拉到他身后
他立在小夏跟前,“柳依依?你想娶的这个人叫冷伊。”
小夏抬起头,眼中泛着惊诧。
“你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想要娶她了?小伙子,清醒一点儿。”向架着他的人挥挥手,“带到那边儿醒醒去,别动手了。”回过头来,“上你家坐坐去。”
我看着小夏被那两人拖走,却帮不了他。
“不揍他了。”他在我边上冷冷地说。
家门打开,他立在狭小的厅里,四处打量,两年多来,我竭力去装饰这个临时居所,窗上挂着芽绿的窗帘,楼梯下的花几上也换成了相近的鸡黄色桌布,上头折了枝海棠,然而仍旧是简陋的,从他的眼里看得出来。
“收拾东西跟我走。”又是一声命令,只得到我的默然摇头。
“要结婚了?恭喜恭喜!”他嘴里吐出点血沫,和我相对静静立了会儿,突然从自己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支笔一本什么,凑在那张花几上飞快地写了几行。撕下头一张,压在折枝海棠下,险些把那玻璃瓶子打翻在地。“你的辛苦钱。”指尖点点那张纸,说话的时候很艰难,“多出来的当我恭祝新婚。”
几步跨出门去“哐”一声响用力将门合上,然而,没有锁上,又慢慢“吱吱”地弹了开去。
脑中是钢琴几个单调的降调,从前有个年轻时遇人不淑的贵族女子,婚后不堪丈夫的暴行,愤然离家,遇见个淳朴天真的农家小伙儿,日子重又阳光明媚,然而丈夫再次找到那里,带走了她,自此囚禁了她。
每天都在演的这幕剧,只是突然想起,却又觉得根本不应景,我不爱小夏,程昊霖也不是我的丈夫。只是他一出现,我就觉得刀子在心口剜。
汽车传来发动的声响,而后疾驰而去,拈起那张纸,庆隆银行的支票,怎么不是汇丰的?心下有点疑惑,又看了那金额,掩了嘴,一万块大洋,我要的钱凑齐了。
小夏推开门,带着肿胀的眼圈,“依依,这是什么人?”
我没有说话。
“什么人?你整个晚上都没回来,被他带走了?”他不依不饶地摇着我的肩膀,“你说句话?”
我没有回答,转身去厨房,用条毛巾泡了冷水,拧干拿出来给他敷着。
“小夏,钱凑够了,我要走了。”单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抖抖索索地拿起那张支票,“他,为……为什么给你……”无力地放下,“你去就是了,回头我去找你,你答应我考虑考虑的,我们会有很好的未来,依依。”他伸手要抚我的脸颊。
退一步躲开,“我和他有过一个孩子,后来孩子没了,我们就分道扬镳了。”平静带着笑向他叙述,看到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就知道会这样。“我经历过听说过许多事情,有我的,有别人的,小夏,我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我,你走吧,和钱老板说,我再也不去了,女一的位置是时候让小丁试试了。”
“依依……”他有点慌乱,“不要这么急的。”
我点点头“我要走,去找我哥,越快越好,这些日子谢谢你,小夏,真心诚意的。”接过他的毛巾,用送客的眼神逼着他走出了门。
在楼梯上坐了半个钟头,望着那张支票,昨晚的事情不能去想,然而每一秒钟的细节都变着法子往脑袋里钻,充塞了所有的思想,“妓女“客人”……
坐得腿有些麻木,起身先往庆隆银行打了个电话,不出所料,尽管支票在手上,然而这样大的金额,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拿到手的。约了一个礼拜之后才能先拿到五千块银元,可以先把去香港的船票买起来。
从编辑那里新拿来的书稿,才译了一半带点,辞了剧院和山外青山,刚好这一个礼拜能在家安安心心把稿子译完,善始善终。
迟迟没有吴庸的消息,他大概又火急火燎赶回南京去和汤茹梦解释去了,也不知道他慌张口拙起来能不能解释清楚,正是要避嫌的时候,也就不给他打电话添乱了。
用上次和剧团的人吃夜宵时喝可乐带回来的笑玻璃瓶,去外头打了几两花露烧,切一斤牛肉,坐在狭小的厅里,就着那枝新剪的杏花,一口牛肉一口酒,这是书里才有的好汉姿态,两年多居然凑够了,居然可以出发去找冷琮,把这儿的一切纷扰全部都抛开,到了那儿,家重又圆了,那儿没准就是个新天地,有个全新的开始。想着想着便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我已经是个疯子无疑。
清醒过来,拿起香港地图,又一次觉得那样大的地界,该从哪儿找起,一片茫然,应该是时候找苏北老家那男同学好好聊聊人家在街头碰到冷琮的细节了。
立在花几旁,手触到听筒又缩了回来,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快得难以置信,一时又生怕是自己恍惚间的错觉,正要将那支票拿出来再看一遍,电话铃却响了。
我接起来,对方居然是个女人,“我找一下冷伊,冷小姐。”
心里扑棱棱直跳,是南京的旧识,不是蒋芙雪,那还有谁?很谨慎问了句:“请问你是?”
“我姓汤。”
胸口一紧,莫不是兴师问罪来的?那我也得硬着头皮好好同她解释,“汤小姐你好,我就是。”
她愣了片刻,“冷小姐,好几年了,我都没听出来。”换成了一副兴高采烈的嗓音,一时听懵了。她收敛了话语中的笑意,“姑妈快不行了,把家里的小辈都见了个遍,现在直说着要看看你呢,你——”她拖长了音,“你来南京一趟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