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错误的选择,选择一个错误而伪善的人去托付,我的生命从此灰暗,我用剩余几十年的漫长一生为代价,只为了那一场轻挑与草率。
我双眼无神地坐在破旧的沙发上,面前是歪斜的油画,一个面容冰冷的男人靠着斑驳了的五斗橱,看向窗外抽烟一言不发,我们的孩子坐在屋中间肮脏的地毯上嚎啕大哭,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厅堂之中。
幕布缓缓合上,对面的男人掐灭烟头,冲我吐吐舌头,我站起身,摸摸男孩子的头,他还咧着嘴发出哭声,待到掌声将台上的声响湮没,他终于停下,往嘴里塞了颗我递给他的糖,又咧嘴向我们俩笑。
幕布再次打开,我们站在舞台上,手牵手,向着台下鞠躬。
这是两年多来再平常不过的举动,然而幕布再次拉开,双手被左右两边的同事握住的那个瞬间,头顶的光柱照下,我会恍惚一刹那,仿佛回到那个春天的夜晚,春季汇演,左右站着的都是英文系的同学们,冷琮在台下鼓掌鼓得最为热烈,那温暖而安宁的日子,纵使当时看来有诸多不顺,回过头来看,却美好得如同天堂一样,是再也回不去的四年前。
“依依,走,我们吃宵夜去。”在后台卸了妆,换好衣裳,正要走,被剧中坑了“我”一生的小夏叫住了。
“好。”我背上包走过去。
这台剧刚好是这个剧院开业以来的第三百场,两年多来三百场,从最初的几天一场到现在的一天几场,生意逐渐好起来,我也算赶上了好时候,若是一开始就这样火热,只怕这机会还轮不到我。
春风吹皱了湖水,银盘悬在白堤之上。割掉的枯荷留着短短的茬在湖面上,过不了两个月,这里便是一片荷叶田田。
没了初春的微寒,西湖边晚上也有许多游人,小摊小贩们在北山路点起明晃晃的蜡烛,一个个小吃摊子在湖边摆开,都集中在东面,再往西去,是环湖的别墅,近来许多要员下榻,路被几个巡警封死。
我们挑了个近水的桌子。因为上台前已吃过晚饭,这会儿还不饿,要了点糖水,几个男同事要了点花生、黄瓜,还有一斤黄酒,几人分分,喝到恰好有酒意又不至于咛叮大醉。
“上海花界出了个大人物,不不,大人物去了花界。”小夏面露神秘地说,这花界就是娼界了,我掩嘴笑笑。这小夏没什么不好的,就是说起话来不分场合,像这时,有男有女,他逮着想说的就说,不管旁边红了脸的小丁捶了他两拳。“就是当年金陵佳丽的第四。”
“切,第四啊,我还以为第一呢。”几个男同事甩甩手。
小丁先还听了花界两字就不好意思,这会儿却来了劲头,“她不是迟早的事儿嘛,那些照片都出来了,她想嫁个老实人我看都难,别提她还那么攀炎附势还想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不入花界,她哪儿成啊。”小丁在南京待过一些日子,对那个圈子里的事情耳熟能详,初见她时我吓了一跳,因为她盯着我看了差不多半分钟,只说眼熟,却认不出来了,我才放心下来。
她说的还是半年多前的事情了,猛的有一天,几乎所有看得到的小报上都是她的相片。我是在路边卖报人手上看到的,那打扮和容貌看着还是我们大学时候的样子,照片上放浪形骸,端着酒杯,同许多军官模样的人在喝酒、跳舞。我觉得难以置信,买了一份,带到后台的时候,才发现几乎人手一份报纸,报纸名不尽相同,照片却都是她,场景各不相同,抱着的,喝交杯酒的,许多都不甚清晰,仿佛主角是别人的相片里,刚好她在背景里,于是被放大洗出来。待到看到一张她被人横抱着的,立在海边,背后是海鸥和舰船,我突然想起来,这些相片应该是还早在她参加金陵佳丽评选之前拍下的,大三的暑假,她去青岛看望姑妈。
看完那些相片时心里是震惊,放下报纸,对着化妆镜上了点妆,心里又平静下来,谁都不容易,谁都不比谁高贵些。后续的事情不得而知,但知道她此生与于鸿算时缘分尽了。于鸿,对着镜子摇摇头,无奈地笑了,转身上台,再也不知道后续。
“之前这么风光有什么用,又不是迫不得已……”旁边一直不太爱说话的“眼镜儿”开口了,“说她的事儿糟心,说点儿积极的,小丁,可算让你演上女二了,满意了?”
“我的理想是女一,不光在这儿演,要去上海,去香港!”她放下筷子,双手叉腰,肩膀斜着做出一副奋斗的样子把大家都逗乐了。
“那明天我和你换换。”我笑笑,她说小夏口无遮拦,她自己也是这样,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总话中带刺,现在知道那却都只是玩笑。
“那可别,明明你适合,我怎么好抢来呢?我前几天才听说,这本子是你译的?”一下子大家都看着我,“真的假的?这么厚,怎么从前没听说呢。”
我点点头,当初找这个剧院,面试时正用的这个本子中的一段,我演完之后,特地把当初编辑部签的条子拿出来,说很希望自己能演自己翻译出来的剧本,也算是拿到这个工作的一个助推,当初译的时候只为拿钱,没想到日后还有这个好处。
“我还听说啊。”小丁欲扬先抑,狡黠地冲四周眨眨眼,“依依,你居然也是个大学生!你怎么不去应聘衙门里头的工作啊。”
“啊?”大家都瞪大了眼,她今天说出来的八卦一个比一个让人吃惊,小夏在剧团里的声望很高,因为他是之江大学的。
“我,还不和小夏一样吗?”我看看他,他说自己放浪不羁,受不了坐办公室里度日如年,还不如自己找喜欢干的活计干。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呀?”小丁拿筷子尾点点桌子。
这个问题我前面许多年都没想好,突然这个礼拜又有了想法,“我要攒钱去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