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礼堂一扫春季汇演时的模样,中间排排座椅全部搬出,腾出容二百来人共舞的厅,顶上水晶灯全开,于是厅中是个万众瞩目的舞池,两侧由上至下的窗户被棕褐色的窗棂隔成几百块方格,每一块都反射水晶灯的璀璨亮光,将角角落落都撒上明昧不均的光亮。
“果真是那个金陵佳丽领舞。”
“男伴是谁来着?都记不清了,嗐,主要是女生太耀眼了。”
“你是不是傻?一个选美小姐有什么?男生可是于书记长家的公子,真是见了美女走不动道!”
“就是,命好的直接买个第一名,命不好的拼了命也就评了个第四,我看呐,往后也不过是姨太太的命。”
“我说你们嘴怎么这么损呢?没背景未必得做姨太太,这儿那儿,不都是青年才俊吗?找个普通办事员或者银行职员也不是没可能啊。”
“切!你就自个儿在那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你看看她哪里是想找个小办事员的?现在不都是仰着头走的,学校里也就见了于家公子才稍微谦逊点。你没看着,外头接她的人,一个个都什么样,你见过四十岁的青年才俊?”
“不是说她出名了就一定当姨太太,而是,出名了我们才发现,她也就当姨太太的命。”
“你们这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一个个把人家糟践得这么不堪……”
都说女孩子多的地方是非多,这四年来我深深觉得,男孩子聚在一起嘴也碎得很,而且熟的不熟的都敢聚在一起说人家的坏话。不过这坏话听得我神清气爽。
那天上午跟我没显摆够,晚上非得紧赶着再给我来个电话,约我第二天去瑞荣时装店做身衣服,都这样不知如何是好了,可见她心里有多看重这个毕业舞会,可嘴上还得一个劲儿地说,要不是看在于鸿和学校的脸面上,哪用得着这么用心打扮,她倒愿意还像原来那样素素静静的,又省事又省心。
我听着她絮絮叨叨谦逊地自夸,连个插得上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耐着性子听完了,瞅准了她说一句“就这么说定了”还没来得及挂电话的档儿,忙说:“明天下午真不行,有事。”
她很是惊讶,仿佛我总该闲着的,怎么可能比她忙。
“明天对外事务部让我过去办手续。”放在往常,我一定支支吾吾,不肯说的,可这一次不同,说出口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仿佛最近的阴晦全都消散了。
她讪讪地说了句“那好吧”就挂了电话。最近,抢着挂电话也是她的一个新习惯。
我靠在小礼堂北面的墙上,一边听着一个墙角之隔、靠着东墙的四个男人八卦,一边自己想着这些事情乐呵。今晚最终也没定下个舞伴,那些个被我回“再说”的男生一个个也等不及,见我迟迟不回答,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找来个女伴,女朋友固然是有的,大多还是表姐表妹的,不过也说不定过完这个舞会也就成了女朋友呢?
刚开始不知道该怎么答应,似乎大家交情都差不多,而且头一个人来问的时候我以为会领舞,就回掉了,要是按先约的答应,那前面的几个要是知道了,反而思忖着我是不是有点轻蔑他们,反倒不好。于是最终我也没按规矩找个男伴,倒是自己这样来了,打算在里头站半个钟头就出来,回家收拾收拾行李,买了后天一早的车票,趁着去对外事务部上班之前的半个月时间,回家看看舅舅,往后上班了,没了寒暑假,反而更难回苏州了。
看到往礼堂里走的人越来越少,开始的时候快到了,我也转过墙角,走了进去。主持人是中文班的一个男生,据说父亲负责宣传工作的,毕了业也要去他父亲手下的部门干活,此刻神采奕奕。说好了是给我们的舞会,便免去了开头冗长的校领导讲话,校长被这主持人请上台去致词后,只说了句“祝贺诸位同学!舞会现在开始!”舞会便在大家一片鼓掌声中拉开帷幕。
于鸿执着蒋芙雪的手从舞台方向往大厅中央走来,后头跟着的是一对对舞伴,都是自发报名的,按照报名时间次序排了九对,在大厅中站定,留声机的音乐经过麦克风放大后透着点醇酒的浓厚,瞬间感染了整个大厅里的人。
于鸿不是很专心,眼神飘忽不定。我站在三层人群的最外层,又刚好有个大柱子的影子给遮住了,总不会被他看着。
与于鸿面对面的蒋芙雪神采飞扬、舞步翩跹,只是出乎意料的,没有穿她在电话里说的,预备要做的绸纱收腰百褶裙,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件素色的旗袍,手上去了那层层叠叠的首饰,只一个葱白葱绿的翡翠坠子,头发上一串凌霄花,远看还以为哪里来的玛瑙头饰,很是夺目。我扫了一下舞台下站着的长者,一眼就见着了于鸿的父亲,蒋芙雪的突然素净也就不难理解了。犹记得当初她同我说,于鸿的父亲可顶喜欢西式的装扮了,简直可笑。
难得有这么个和于鸿共舞的机会,还是全场瞩目的头舞,她的注意力却也不是很集中,并不是反击于鸿的不专心,只是眼神时不时在向周遭的人群扫视,在找寻什么,又像只为了不怠慢了旁人,那嘴角的笑,有点妩媚,又有点挑衅,曾经在程虹雨与李睿晟相互比试时看到过。
不管那天听说我要正式去对外事务部上班时有多么愤恨与怅惘,这会儿,在她心里,丢掉的都全部赢回来。
第一首曲子结束,还没来得及喘息,第二首又悠扬而起,这中间的十对要跳满前三支舞,大家才能随意出入舞池。刚开始时的安静已经被窃窃私语代替,人们的眼也不都在中间的十对璧人身上。我向对面一扫,竟看到了同样在柱子阴影下的程昊霖,只在眼角微挑之间,他也看到了我,中间,于鸿一个转身,正好挡在我们之间,他看到我的眼,嘴角微挑,却快速地放下,猛地转头看向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