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上坐着居然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半夜,一阵风把窗边的一小盆君子兰吹翻在地,惊得我从地上爬起,去楼下拿一把笤帚把窗下的土和陶盆碎片扫掉,正扫着,天际一道青蓝的光直劈不远处的鼓楼,随之而来的是“咣”的一声,屋子仿佛都跟着颤动。
盆和土都扫净,我蹲在地上看那株君子兰,这还是冷琮拿回来的,他前脚走,它后脚就碎了,不能不让人心惊。
我双手捧着,许了个愿,若是它能活,冷琮定是平安无事,许完便捧着它跑到院子,用一把小铁锹在虞美人边上刨出一个小坑,小心的把君子兰放在里头,跟上埋好土,用铁锹拍实,它就立在那里,和没打翻前一样。
豆大的雨突然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跑进屋子里,望着院里如帘的大雨,心里却没有之前的慌张,这一天我们应该早料到的,从去年程昊霖头一次警告开始,这一天总是会来的,他不愿信,我就跟着一齐不信。
这会儿,他到底是不是被抓也无从得知,从那领头的话语间,依稀可以听出,这次的行动是听命于于书记长的——如果方才那个电话是于鸿打来的话。于鸿既然事先知道要对不住我,这个行动他是了然于胸的,当前的状况他定是全盘知晓的。然而我却不能拿起电话找他,因为起先他不愿意说,现在定也是不能说。
送没送上火车,程昊霖应该是知道的,冷琮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呢?他若忙着忘了,程虹雨比他细心,也该会想到我还在这儿等着。
院中密密的雨滴,转瞬就变成透不过气来的鼓点,他们已经帮了这么多,还能再要求人家什么呢?明晚打个电话去苏州就知道了,也只能等到明天。
路过鼓楼时,看到上次买《兵器》的书店门上贴着大大的封条,看上头的印,是警察局的,果然去警察局控诉是肯定没用的。
有些一早就赶来准备看书的人围在门口议论,我稍稍走近停了下来。
“这老板人挺好,看不出来啊……”
“就是说,犯了好多案子……”
“也不至于,只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现在还有什么人能这么嚣张,良民说抓就抓?”
“所以还是说嘛,肯定背地里不是什么好人。”
听了会儿我便走开了,为什么他是坏人?因为他被抓了。为什么抓他?因为他是坏人……这样说起来似乎无懈可击,可冷琮怎么看都不是坏人。
走到学校门口,迎面走来的便是蒋芙雪,现在的她已经与过去颇为不同了,一顶时兴的太阳帽,仿佛五月底还时不时下雨天的太阳她已经无法承受了,右手手腕上一个翡翠手镯又加上几条颜色不一的金手链、玛瑙链子,热热闹闹地从手腕戴到了三分之一个小臂。
从前她也是逢人就笑的,尤其低年级时对高年级的师兄,用她的话说,“多结实个人总不是坏事。”现在她依旧是笑着的,不是逢人就笑,而是一直笑着的,带着点明星的意味。
远远地冲我摆摆手,我停在校门口,她也不急地慢慢踱过来,尖细的高跟鞋踢踢踏踏,从前因为顾忌学校很多教授的眼光,我们都是从不穿的。
“我好头疼啊!”她一走到我跟前就抱怨着,“愁死我了。”
我不解地看着她,一同往学校里走去,她亲昵地上来挽我的手臂,一路上总有男学生从我们旁边快速地走过,再故意或是装作不经意地回头望望我俩,我不大喜欢这样的感觉,若是想认识,直说便是,都是一个校园里的学生,这样带着戏谑地看着,算什么?
但蒋芙雪身上的舞台感大概再也不会消散了,只觉得她抬手拿绢子作势擦太阳穴之后又扇扇绢子的样子也有一点道不明的浮夸,那一颦一动之间,烟波流转,顷刻间,便和周遭各个人都招呼过去。
“怎么就头疼了?上门邀请你的人踏破了门槛?”我故意拖长了音,学着她的慵懒调。
“不是——”愈发拖长了调调,“哎,说出来又不好,可是我实在是愁啊。”一如往常地卖起了关子。
到教室的路还长,我也就耐着性子看她卖关子。
“学校里这些老学究们你是知道的。”她凑在我耳边说话,呵出的气都是甜的,“穿得太华丽嘛,他们不乐意,穿得太朴素嘛,岂不是折了学校的面子?这可是毕业舞会。”
我转了转眼珠,实在不知为什么一人的衣着能吸引到学究们的注意、为何能左右学校的名声。“你要开场唱歌?”转念一想,她大概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差事。
“哎呀!”她叹了口气,却压不住最后上扬的音调,“都让我领舞呢。”说完装作不经意地瞥我一眼。
我正低头想着怎么去找程虹雨问问,听着她的话却没往心里去。
她稍稍有点失望,轻轻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让我和于鸿领舞。”我回过神来,“你都出席了那么多次隆重场合了,还怕挑不出好衣裳?”
她对我的反应有些诧异,却又仍要聊下去,“本来是不愿意的,于鸿也来找我……”
“请你你就去呗,还推什么?又不是什么坏事。”我觉得有点难以忍受了,金陵佳丽这么大的事,还不是说投就投了,也没见着怎么为难,怎么跳个舞就这般难决断了呢。
她有点悻悻。西大楼门前有几个同班的男生,见着我们围上来,“学校女学生这么少,男学生这么多,还怎么开舞会?”“冷伊,做我的舞伴好不好?”“做我的。”“统共不过两个女生,一个要和于家公子领舞,我们可怎么办。”
“我,我,我想想。”我吐吐舌头,他们跟在我们后头往教室里走,蒋芙雪好似心里老大不痛快,“瞧瞧,都说树大招风,可我怎么都没人请呢,哎,就说不要领舞不要领舞吧,断了和别人跳舞的路子了。”
我“噗嗤”一声冷笑了出来,看看她,没再说什么,坐在了座位上,心里想着,下了课就去找程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