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同样的桌子,占着高处的亭子,听得见流水自假山流下,凌驾于下面大堂的喧嚣。
冷琮脸色淡然,一直忙着照顾娘,程虹雨在边上看着,低声同我说,还有娘可以照顾,这感觉她永远是体会不到了,说着自己先红了眼眶,冷琮看着心里不是滋味,递了块手帕过去,似是想要替她擦泪,却停在那里,由她自己接过帕子。
饭吃到一半,娘显出浓浓的倦意,我想着我先送她回去,留下点机会给他俩独处,却被冷琮抢了先,执意要送娘先回去,我和程虹雨只得摊手坐着,好在有她的司机,冷琮去去便可回。
我俩看着一桌子的菜,耳边是台上几个吹拉弹唱的艺人,她大概为着冷琮的冷淡在思虑,我则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切,局势这般紧张,我竟又回了这里,嚼着茶香四溢的虾仁,那一头,也不知道程昊霖的臂膀好了没。
“程老师,怎么样?”我拿着筷子点了点碗底。
“在奉天好着呢。”她的回答轻快,不像撒谎,难不成程昊霖的真实去向连她也没有告诉?想想也觉着有道理,既是绝密的行动,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能这样平和自如地行走在大小聚会中与友人谈笑风生,大概也是因为不知道他的真实境况吧。
我正想着,见得她瞧着我的眼神闪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暧昧笑容,她往我跟前凑了凑,“冷姐姐是挂念我哥了?”
一听那挂念,脸上一红,忙道,“没有没有。”哪里是挂念,他若真的是在奉天老家驻守,回了他日思夜想的冰天雪地,整日与熟悉的兵士称兄道弟,我大概也不会想到他,想到要问,只是知道他身边危机四伏,还是早些回来的好。
程虹雨却不信,又凑近了些,“挂念我哥的又不是冷姐姐一个,别不承认了。”
我叹口气,耸耸肩,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她正了正色,关切地说,“他是我哥,我肯定不会说他半点不好,可是……”她抿抿嘴,“冷姐姐,我和你才这样说,我这哥哥,你可千万别挂念,挂念了……”她犹豫一下,又似下了决心,“你要上了心,回头准是伤自己的心。”
我睁大眼睛,一个为什么即要脱口而出,却收住了,问了反倒显得我的挂念是个事实。
“你在我家也看着了,汤小姐和他关系……”她似有难处,“汤小姐和他关系是很好的。”我心里暗暗叹,于鸿的那些八卦果然都是真的,他居然和这汤小姐有婚约,“可是他和别的许多小姐们的关系也是好的。”我点点头,都是不争的事实,一身戎装,在宴会里格外显眼,年轻的小姐们都恨不得给他丢个帕子。
“我这大哥,上辈子定是救了不少命,这辈子才能欠了别人这么些情。你别看他平日里冷这个脸,就这样还是不住有各家千金往他身上贴,这若是暖起来、与旁人客气些,我想着那更要不得了了,我这未来嫂子也得是个好脾气的,不然可忍不了。”
她这一句话刺中我的命门,想起他客气起来得光景,确实让人生了好感。她提醒得是。我笑得有些勉强了,“树大招风,他名气这般大了,也难怪……”我自顾自地呈了碗银鱼羹自己喝起来,汤小姐可不像个大度糊涂的人,往后鸡飞狗跳的日子,想想还别有一番生趣。
“说说我哥吧。”我急于把自己身上的窘境推给她。
她一愣,脸色果然消了刚才的戏谑,一阵青一阵白,“冷师兄他说了什么?”
“他说……”这么试探似乎有点不厚道,可也没有恶意,“他说你们吵了嘴。”
她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说了我的苦衷,哪里是存心要和他吵,那样也算吵嘴,我也是没有法子了,他怎么不懂我……”说着竟嘤嘤地哭了。
我拿了桌边的手帕,还是刚刚冷琮递来的,“哎,你别哭,可别哭,他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吵嘴而已……”
“我对不起他。”她抽泣起来,“真的是我对不起他,我要是能做点主就好了,偏偏我不能……”她抽着气,我心里庆幸坐在了高处,若不是上菜或是我们刻意招呼,下面的人不会上来,才免去一场尴尬。
我拍拍她的背,心里明白了三分,“你家夫人,还是,程老师?”
她把头搁在我的肩上,“夫人自是还没敢告诉,我哥已经下了狠话,坚决不同意的,我们三人从小相依,苦苦挣扎到现在,我二哥又没有了,我不能,我不能违了大哥的意,他已经是世上最关心我的人了。”
我无言,若是给冷琮一个机会,他大概也可以说自己也很关心她,可是,这话我又不能替他说,程昊霖反对又如何?若是当真相爱,天是无绝人之路的,但是这些话只有给冷琮打气的时候能说,冲着她我又不能说,立场终究有别,说出口像是教唆她跟着我哥私奔似的,恁是谁都会觉着我这一家子把人家女孩子的名声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单单只是因为自私。
楼梯上,冷琮慢腾腾地走到了一半,见亭子里是这样的光景,便停在那里不再上来,想来我随口编的争吵是没有发生,至多也就是这般。
他转过身,走下去,我看着他走向掌柜那里,默默将这顿饭钱给结了了。我突然觉得很心酸,没有官职、没有钱庄,他能照顾她一辈子的话说出口似乎很苍白,大概他也就索性没有说过,结了这饭钱,他能做的居然就是这些。
程虹雨还伏在我的肩头哭泣,淌下的泪碰在我的脖颈里,哭吧,哭过就好了,这个心情我懂,可是又自私地希望她哭个别停,因为哭完了,心里的堵消了,这一切就都结束了,那个才华横溢的冷师兄,那个带给她无限仰慕的冷师兄,在她心里留下的心动、心跳就全都消散了,可她若真能那样豁达地过了这一关,冷琮岂不是白爱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