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砖墙,脊梁顶在砖石上,生疼;在肆无忌惮的风中呜咽,脸上是阵阵刺痛。
树林里飞快地跑出一个人影,我差点尖叫起来,拉了拉小艾姐,发现她半倚半坐,已经晕了过去,地上又是一摊血,静静向远处淌。
那身影跑到我们跟前,看看我抬起的脸,弯腰抱起小艾姐,轻哼了一声,见得他右手一沉,我刚要帮把手,他却硬是打横抱起,加快了步子从一个方正的牌子下往镇里走,“别哭别哭,马上找到大夫就好。”我抹一把泪,缓过劲来,却停不住抽泣,跟在他的背后。
白马镇好像很大,却又很冷清,家家户户门窗紧阖,不闻鸡犬声的场景,同前些日子留宿的村落很相像,大概都感到大战在即,身处兵家必争之地,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只能早早关上门,希冀将战火都挡在外头。
房屋密布,高矮相间,我跟在程昊霖身后不辨方向,只紧跟他的步伐,在迷宫似的小道里穿行。
“到了到了。”他微微回过头同我说,加快步子进了前头一个院子里。
一脚踢开掩着的木门,将小艾姐在屋子当中的木桌上放下,坐在桌边吸着一根玉烟杆的老爷子先是被他一吓,“哟哟”咳出一阵烟雾,将那烟杆往旁边的几上一放,并不恼。起身就冲里屋喊人,里头出来一高一矮两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抬出一张担架,把小艾姐移到担架上,抬进了里间,我刚要跟进去,被程昊霖拉住。那老爷子拍了拍自己身上一点褶皱也没有的黑绸长衫,冲程昊霖点点头,背着手慢慢踱进去,猩红毡布帘子抬起,里头还有一道白布帘子飘了飘,又被那沉重的毡布帘挡住。
“咚咚咚”冷不丁被墙上洪亮声响吓住,定睛一看,才七点。
在这间屋子里,程昊霖像是个主人样的,将进门左手边一排白色五斗橱翻个遍,掏出一盘子钳子刀子,又拿着几个绷带丢在那放烟杆的桌上,自己在老爷子的椅子上坐下,吃力地脱下身上那件黑皮衣,右胳膊上黄绿的军装全浸在血里。
我捂了捂嘴,忍住没发出声响,上前接过他脱下的皮衣,上头一条深痕,在右肘上一两寸的位置将皮衣彻底划开,皮革的断裂处沾着点点血迹。我回过神,将皮衣搁在一旁的椅背上,上前帮着他挽袖子,他摇摇头,抬起下巴示意那方盘里的剪子,我拿起一把剪刀,看着他血迹斑斑的右臂不敢下手,他轻笑一声,拿过我手上的剪刀,从袖口剪开一道,示意我沿着这一个口子往上剪开。
血迹已是黑红色半凝固,沾着他的衣袖与手臂,我剪得心惊胆战,深怕一不小心戳进他的肉里。
“嘶”他吸了口凉气,吓得我丢下剪刀,拉着两边的袖口将剩下的一段撕开。
他低着头看看,松口气“还好,子弹不在里头。”自己已经拿起盘子里的一瓶碘酒,照着右臂倒下去,我看着揪心,他眉头紧锁,我看不下去,转身又在那五斗橱下面找到两个水瓶,把水全倒进门背后的脸盆里,扯了一段绷带,浸在水里,端到那几上,拧干那绷带,却不敢往他臂上敷。
他接过往臂上一放,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睁开眼,问我,“痛快吧?我打你那一枪的仇今天有别人给你报了。”
我愣了几秒的时间,怎么也没领会他在说什么,又过了几秒,才明白过来,他居然还拿我讲笑话,从镇外进来一直抑制着,现在一时忍不住,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哎,别哭呀,别哭。”他低下头,在我头顶上劝着,却无济于事。
把头埋在膝盖上,一个劲儿哭个痛快。他也不再劝,头发被他抚了一下,又一下。情绪上来就一阵儿,渐渐也好了,只是抽泣止不住。
“这一趟你们都吃了大苦。”他的手背顺着我的脸颊滑下来,想擦去脸上的泪,我把头埋得更低,躲着他略显粗糙的手,“吓坏了?”
我没有作声,摇摇头,又抽搭几下,他的手指勾住我的下巴。我慢慢抬起头,眼角又滑下几颗泪,“刚,刚刚……”我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听见一声响”肩膀颤了两下,“我以为,以为你也……”我突然忌讳“死”这样的字,今天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刀头舔血的日子。泪水盈满眼眶,他如在一片水雾背后,只勉强看到一张脸,却看不清楚表情,只觉得他紧紧捏了一下我的下巴,有点疼,抓住他的手腕,挣脱站起身,手背擦掉眼里那流不尽的泪,他坐在椅子上抬头看我,那淡淡的笑容叫人心慌。
避开他的视线,抬眼又看了看钟,从那玻璃镜面里看到,脸上竟是道道血痕,这才意识到手上早已殷红片片。拿起桌上一个茶杯,走到门外院子里,将杯子里的水倒在手上,把脸抹个遍,心情也平复了许多,现在也安全了,好好的怎么就大哭一场了呢?心中阵阵懊恼。
转过身,觉得有点没法面对程昊霖,好在他也不在看我,正低头专心致志地裹绷带,把一头咬在嘴里,左手吃力地打结。我走上前,把他牙齿咬着的那头拿下来,替他打了个结。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搓着手,手心手背还留有血污。
“你和我们一起回去?”我低着头,这一行人中原来竟没有一个能护卫得了我们的。
“我在渭南有事。”他靠在椅背上,烟草的味道醇香,同学校里头一些女同学抽的薄荷味道不同。
“你这样一折腾,不会出什么纰漏吗?”他搅出的动静这样大,现在受了伤,满身是血的,可怎么回去不被人发现呢?
他轻笑两声,“出来就安排好了,我和几个勤务兵出来打猎的,出什么事儿都正常。”
“副官他……”我顿了顿,喉头又有些哽咽。
他叹一声,长吐一口气,将那烟头狠狠掐灭在碟子里。“我走了。”我惊惶地随着他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