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劲扫,片片落叶。西大楼南面,一条石板小路在两旁银杏树之下变成一条金色的道路;窗外,园丁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草地倒是保持得四季常青的,只是此时,南面却沾染上落叶,成了幅花了的绿毯。
大学最后一个有课的学期,也快要接近尾声,班上人心微浮,毕业之后的打算多少都是有的,只是好坏差别而已,有的能进中央一些部门,而自己恰巧又是南京附近人,自然是高兴;也有一些,不得已要去北方,或是内地,想到山高水长,兼或在这里又寻了个恋人,那心里当然是不高兴去的,于是四处奔走,只想求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中央大学一级就是这么些人,彼此问问发现原都是眼熟的,有些坑已有一人占着,此时要是想活动,必然知道那坑是有主的,于是暗自角力,原本激进的氛围又显出些淡淡的不友好,一时气氛诡谲。
我经历这些明争暗斗比他们早些,现在蒋芙雪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照片,正精心挑着寄去报社,看来看去哪一张都好,还是他爹说,既然都好,那就尽管闭着眼睛挑三张寄去,才解决了这难以抉择的难题。她也是满意的,和我算是冰释前嫌。然而我却没有能够得到安宁。
我操心冷琮,一来,他最近行踪隐蔽,回来也没有前些时日这么勤,二来是我不放心他和程虹雨的事情。按说,他是哥哥,比我还长好几岁,他的婚事轮不到我插嘴,他经历的人事比我丰富,这些杂事也用不着我提醒,可他了解程虹雨只能通过他自己,他自己与她的接触,他对她的印象与我看到听到的大相径庭,她有千面,他只看到一面,我却看了好几面,忍来忍去,隔了几个礼拜,我昨天晚上才趁着他回家来吃晚饭,偷偷跟他说了李睿晟被辞退的消息。
他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地啃手中的梨,咬开的声音倒是很响的,就是不说话。我在一旁看着心急,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辞退的是李睿晟,程虹雨又没有什么影响。”
“因为人家为了程虹雨争风吃醋,整的是李睿晟,怎么会影响程虹雨呢?”我觉得他为她辩白也是苍白得很。
他摇摇头,又咬下一口,“谣言这种东西不可靠。”
我还从没看他这样武断,只得把夏天在莫干山那场舞会的情形说了,他摇摇头,“你一开始同她相识的场面太不愉快,你后来纯粹是疑人偷斧。”
听得我除了冲他一个劲翻白眼,再没有旁的法子,“你这是信了她,拿我的话压根不放在心里,你要后悔的,女孩子看女孩子最准,这样,你和她说你想拜访拜访她家人呢?你看她怎么说。”
这一句话好像有点用,他顿了顿,“我提过,她不肯。”
“哦?”我显出点得意,总算有能说服他的地方。
可他两手一摊,“程昊霖能让人揍我,可见这件事情不赞成的声音有多强,她家那边她做不了主,我为什么要添乱?”
我觉得这场对话根本就不该开始,重复那天说王依的话“各自有各自的福气”,双手一背,上楼上去,听见他和娘打招呼要回去,还在院子里冲我喊一声,我也懒得理,自言道“不识好歹”。
“冷伊。”一声将我从昨晚的争吵中拉出来,程昊霖点我的名,在课上。我一时慌了神,他说的什么我都没听见。
站起身,茫然地望向他,他立在我跟前有半分钟,面无表情,继而转向另一个男生,“你来说。”
那男生起立,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和东正教相关的话,我听得云里雾里,站着默默听他讲完,脸上已经滚烫。
“冷伊,你听明白了?”
我点点头。
“那你再说一遍。”
我惊了,不过一门选修,他至于这样较真吗?磕磕绊绊,勉强将刚才听到的复述一遍,却也只差强人意。
他清清嗓子,“你坐下,好好听。”
我坐下,摸了摸脸颊,也不敢抬头看他。只盼着下课,可下了课,他却在我快要逃离教室的时候叫了我的名字。心中后悔,昨天和冷琮那荒唐可笑的争执,连锁反应导致了这些不快。
因为人人在忧心自己的事情,问他问题的人也没了劲头,一教室的人匆匆忙忙地走光了,他从一叠文件里抽出一份,“啪”扔在最上头,是西洋画报。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翻开第一页,我立在白墙跟前的照片赫然印入眼帘。“你最近倒是忙得很。”
我心中暗骂,那什么黄老师言而无信,说好不登不登,不能登的理由都说得好好的,他招呼也不打一声。
“我也没想到他会登。”
他冷笑一下,“这姓黄的摄影师可不是随便在照相馆给人拍拍照的,你要做模特你不知道?”
这件事情想要解释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冗长的情节似乎没必要同他交代,“反正我让他别登。”
“你让他别登?”他将画报往我面前推了推,“多少名媛佳丽想要上西洋画报却上不了,而但凡上了的,石榴裙下拜倒千万人,其中文人雅士不少,权贵自也不乏,你若想上,那也是正常。”
我被他说烦了,“那还有什么问题呢?”
他被我的话一噎,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瞪着眼睛看我。
学期都过了大半,没什么需要做的作业,少有的作业都交了,还有个最后的期末考试,大不了我把那导读课的教材背下去就是了,哪还用受他的气,“既然名媛佳丽都求之不得,我有了机会,上画报就上了,怎么了?程老师有什么问题?”
“我……”他大概万万没想到我有一天这样同他讲话,这世上咄咄逼人的不止他一个,“我觉得你走偏了。”
“因为我上个西洋画报我就走偏了?”我“哗哗”将这画报从头翻起,“这些人都是走偏了的?”翻到尾页,居然还有一张何小姐在她家茶室的照片,我脸上浮起嘲弄,手指戳戳她揽着的儿子,“人家可是新一代相夫教子的典范,你敢说她也走偏了?”
“上个画报本也没什么,我却听说你是于鸿引荐的,我觉得你和于鸿走得近,这就是走偏。”他现在倒是直言不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