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看着彩色琉璃门上威武的护卫像又重新对立站姿,堇昔才回神穿上大衣跟出去。刚开门要走出去的刹那,看到一位先生退缩地往后几步,堇昔快速走出门外说着抱歉,这时一位小姐从那位先生的身后走到他身边瞪了堇昔一眼。堇昔纳闷地走到一边,那位穿着麻色衬衫的先生会意地向她点了点头,然后甩开被女伴抓着的手,进了门。双面门再次关上,紧闭了里面的喧嚣。
堇昔走向几步开外的斯颖。
“发什么酒愣?”
“没有,走吧。”
“我不扶你了啊,你自己走。”
电梯很快就来了,郑斯颖虚晃着尾随站在堇昔身后。电梯门合拢,“回公寓,你开车。”
“要开你自己开。”
“你没看见我醉了?”
“要不把车扔在这里。我是真以为你逞能啊。”
“你不是一样?刚才还要那样说。如果,我不那样如你的意留着自己的脸我还真担心你丢我一个人在那里‘开——房——’”
一时间,俩人在电梯里大眼瞪大大眼。虽然堇昔的眼睛不算很大,但也算灵气。先是堇昔移开脸正视电梯门,不耐烦道:“刚完一局的时候,你装醉骗我还好意思,第二盘开始,对方推杆后你为什么要故意犯规?别人看不到可我看得清楚,你握杆的手势在那一次击球反常,而且,你嘴角的那一小抹笑意也出卖了你的心计。你真要当我一路是傻瓜?”
郑斯颖悠悠闭上眼睛,从堇昔的身后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的左肩蹭了几下,“我不玩阴的,你肯出面帮我拿下后面的赛局?”
“你就真那么相信我的话,你就算准了我一定会赢?”
“赢,为什么不赢。”
“赢?怎么赢。”
“我知道你玩台球不过那么几年时间,让我想想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玩的?初中,高中?”从反光的门面看,郑斯颖揉着太阳穴,努力思考的样子,“高中?你爸带你玩的。人家都紧锣密鼓地为高考奋战,你爸可真有创意,一有时间就带你去玩球放松,谁知你很有天赋——出去这几年,可有摸过?”
“偶尔。”
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
郑斯颖半抱着堇昔跟她走出去。
“幸亏你没有手生,要不今晚就输惨了。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原先容敬谦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知道我不胜酒量,料想球还没有比完我就比他先倒了,可惜他不知道你,海量,啊,海量——不过也讨厌,都没比完就走了,夏小姐,哪位夏小姐?”
“诶诶诶,你站好点,我扶不住你了。”
俩人站在轿车前,郑斯颖懊恼地吐了口气,还用胳膊肘撞了堇昔一下,“还是你开车,如果不想到医院清醒的话。”
“我没驾照,又酒后驾驶,被抓了什么性质?”堇昔答了又问。
“罚钱,拘留,停证,判刑……shit……你不是有驾照吗?”
“不是本国的……还没来得及换……”
“大英的?damnit,你怎么不早说!算了,照样用,给——”郑斯颖不再说话,散落的刘海遮住了侧脸。她从手袋里掏出钥匙包开了车锁塞给堇昔,自己扶着车绕到另一边开门上车,扣好安全带,两手软软地搭在身旁。
就算可以用,现在也不带在身上啊。堇昔无奈,捡起地上的钥匙开门上车。
很顺地把车开上车道,开得很慢,“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哪个。”
“那个有美女相伴却要耍冷的衬衫男。”
毫无疑问的句子等不到想要的答复。
堇昔随手打开电台,一首爵士民谣的悠扬声倾泻而出,车厢里的氛围忽而微妙起来。尽管现在室外很低温,A市的夜才刚刚开场。
经过中央公园时,堇昔把车停在公园门口附近。忍着隐隐的胃痛,看了一眼面容恬静,熟睡的郑斯颖,然后把暖气开足,披上大衣开门出去,走进依旧灯火通明的中央公园。
此时的公园内,视线所能看到的范围,还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人。情侣?都撑着伞,甚至喝着热饮。
雨雪从几米外,十几米外的夜空倾下,柔柔的,却也毫无质感的。或者是光波所能在眼睛里被感触的范围内把雨雪飘落的样子清晰在眼底。冰雪飘落到脸上,甚至眼睛里,瞬间融化。
走上草坪边的石子路径。堇昔突然想把高跟鞋脱了直接踩在石子路上,最后还是作罢了,漫步到路的彼端。
东风骤起,落尽一世红颜。零下一度的冰雪来得悄无声音,却惹人倾注怜惜的目光;血红的枫叶轻轻染上冬天的气息走到了生的终点,终是无缘欣赏初冬的妖娆与风情;谁会在临近午夜的光辉天幕下奏响一曲知足的爵士乐,盛邀那一位最落寞的人,延续欢愉的笙箫?
次日中午醒来的时候,口干舌燥的,连呼吸也有些困难。周围消毒水的气味隐隐约约。斯颖说,是在传真机前发现自己晕倒在地的;而医生却说她当时只是“睡着了”,急救时才是昏迷过去了。斯颖给了个奇怪的论调说:“你那会儿估计是太累了,脑子停档,身体机能暂时休憩了片刻。所以才会晕睡。”医生点头。
堇昔觉得勉强说得通,郑斯颖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我那儿的玻璃都是多层夹胶玻璃质的窗户,隔音效果非一般的好。况且你是倒在工作室里的,我就更听不见声响了。谁让你不听话,不好好休息,都大半夜了,还搞什么设计稿。要是设计稿没搞成,倒把自己的小命给搞没了,你让我怎么向你妈交代?”
堇昔记得那晚自己在公园里走了很远,也逗留了很久。被寒冷潮湿的空气狠狠地包裹一番后,回到车里,酒醒了许多。尔后就一路驱车回到斯颖的公寓。
“今晚就在这过了,反正现在你也回不去了。”郑斯颖拿着睡袍走进浴室,不久低簌的花洒声传了出来。
堇昔看了下时间,0:48了,现在回去的确不太合适。脱掉高跟鞋,把室内的暖气调得更高一些,坐在沙发上,看着壁灯散发出来的幽光,许久才站起来走到浴室前,“喝咖啡吗?”
“什么……”
“咖啡。”
“自己煮,厨房壁柜上,有你喝的黑咖啡,也有上等的咖啡豆,即磨即冲都由你。还有,我房间,在那个四开推拉式的衣橱里,底部第二格抽屉有一套新的睡衣。”
堇昔摆弄着从橱柜里拿下来的电动咖啡壶,撇嘴,是不是没有传统滤泡式弄出来的咖啡口感好?不多久,咖啡的香浓弥漫了整个屋子。
“等会儿冲完澡就去休息,时间不早了。”郑斯颖穿着宽松的睡袍从浴室里走出来,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头发,“刚才我都忘了说你,酒后不要喝咖啡,会伤心。”
“我知道,喝咖啡来醒酒会加重酒精对人体的损害。不过你也不用操心,喝酒那都是几个小时前的事了,我会注意。”堇昔又喝了一口苦涩,一股暖流一直往下,“吹干头发再睡。晚安。”
“安心睡,到点若没起床,我叫醒你。”堇昔看着郑斯颖的背影又说了一句,后者“嗯”了一声轻掩上房门。
因第二天还要上班,郑斯颖早就醉倒在床上一睡不起了。而堇昔想到白天刚和装潢师傅说要给他们传真招牌设计方案的,所以玩了桌球喝了酒,也还是硬着头皮连夜弄出方案来。借了郑斯颖的办公室,捣鼓大半宿终于在凌晨4点多弄好了,不料刚发完传真转身就倒地了,也不曾料想被送进医院还被检查出犯了肺炎连发高烧。
余光里闯进了一个身影,打断了思绪。
“奶奶。”
席向阳把保温瓶放在柜子上,挨着床边坐下,“脸色还是那么差,这医院干什么的……”
“没事。”堇昔抬了抬被扎针的手,“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
“医院饭堂里的伙食怎么比得上家里做的饭菜,怕你饿着,我熬了些粥拿来,现在趁热喝了。谁来看过你了?”席向阳朝窗台上的玫瑰花抬了抬下巴。
“斯颖啊……唔,沙发上那些衣服也是她拿来的。”
大大小小的服装袋。
“来,喝粥。”席向阳把倒好在白瓷碗里的粥捧在手上,还不停用调羹搅拌吹呼。堇昔看着热腾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里乱窜,更似一团柔软。
“白粥啊……”
“怎么?不想喝可不行,谁让你自己连喝些营养点儿的都过敏。”
“老太太!”
“好,不说了,来——”
“我自己喝。”
“别,手上还扎着针。”
“那你捧着碗,把勺子给我。”滑润的米粒入口,有些甜味刺激了味蕾。
席向阳在一旁絮絮叨叨地叮咛了很久,有些话甚至重复了两次。
“奶奶,我饱了。”
“下次不许你再喝那么多酒了,听见没有……啊?饱了?还剩半碗。”
“什么还剩半碗啊,这都第二碗了。刚才那一碗不算?”
“臭丫头。”
堇昔随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眨巴了几下眼睛。其实是她不愿再听老太太不停不休地说教了,只好不着痕迹地打断她的没完没了,还好这一招每一次都屡试不爽。
好说歹说,堇昔让老太太给她办了出院手续。
十月最后一天,堇昔在家静养,期间郑斯颖来吃过一餐午饭。
“还没痊愈,不过脚是好的,懂得自己跑回来。”
“你不都看得见,我已经好了。”
“好了?那怎么还带满一桌的药回来?”
“……”郑斯颖把饭碗一放,往茶几上的一堆药指来。堇昔只顾着照医生的嘱咐给自己配药。
“我不说你就真以为你自己做主就行了?你妈来电话我都没敢让她知道你病了,衣服都是我找借口去帮你拿回来的。现在倒好,你自己就可以出院了。”
“这能有什么问题?”堇昔吞了一把药丸,喝了几口水。
“好,你自己看着办,我去洗碗。”郑斯颖正眼看了下堇昔的脸色,知道再怎么说也无用。
厨房里传来“簌簌”的水声,堇昔摆放好药瓶,拿起水杯走进厨房。
“……真不知你怎么搞的,是不是半年都不开锅一次啊,怎么厨房这么干净?连我整天上班应酬,厨房也有那么点人烟味,至少咖啡杯,泡面杯也堆了满水槽……怎么你天天悠闲在家也不见厨房像是有人住的一样?冰箱空荡荡的,来吃个饭还得先去超市把米把菜给买全了。”
“话说半年不开锅,厨房该是满一层灰,你见过有这么整洁的厨房?”
“那你吃面包牛奶就可以了?”郑斯颖指着门边上的垃圾筒,水沿着胶手套从指间滴落下来。
“省事。”堇昔擦干洗过的手,走出了厨房,还飘来一句,“你不也是图省事?要不怎么咖啡杯,泡面杯的。”
“小心我告诉你妈去。”
“我家老太太都没说什么,你说来有啥用?”堇昔往门里半伸着脑袋说完又没影了。
屋内。
“明天,穿什么样的衣服好?”堇昔问。
“爱穿什么就穿什么。”郑斯颖挨着房门翻着杂志,眼也不抬一下。
“不懂……这件,还是这件?”
“灰蓝色条纹那件,较厚实些。”
堇昔把衣服挂回衣柜。尔后走到门口拿掉斯颖手里的杂志,挤上笑脸,“我想过段时间就开张。你当我的法律顾问,今后酒廊有啥事,你来顶,行不。”
“开张做生意是好事,不过怎么突然说这个了?”
“瞧不起小本生意是不是?”堇昔躺倒在床,也翻了翻那本杂志,发现没什么好看的就扔一边去了。
“律师费怎么算。”
“不给。”
“小姐,你倒是会算计啊?不给律师费,就要我这金牌律师给你充当冤大头?”
堇昔翻身趴着,看着坐躺椅上的郑斯颖说:“将来你来酒廊蹭吃蹭喝的我都不好意思收你酒水钱,我找你帮忙解决一下小麻烦你倒好意思向我要钱。What/a/miser!”
郑斯颖嗤笑,躺到堇昔身旁,“你都说将来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能帮的,我一定会帮你。”
“这可是你说的。”
“嗯,是我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