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成举
丰县多怪杰,白先生当推为首。
先生无师自通,画得一手绝画,且从不用笔墨。
先生旁者不顾,只画荷。
闲暇之余,先生便去深山老林采集百草,挤汁兑水,或浓或淡,注入瓦罐,待用时,根据用量,倾于碗中,置之画案,后,唰地一铺宣纸,不想这时手把碗一带,碗中汁液全泼于纸上。你正叹可惜,却见他微提画纸,噗噗几口,吹得那汁液扩散开去,迅即又伸开五指,指走似蛇,或勾或点,或破或染。须臾间,那活鲜鲜的荷便跃然纸上,爱煞众人,让你惊叹不已,钦慕一世。
先生名冠丰县,索画者自然甚多,而多者又为政界要人,商贾名流。然,先生生性高洁,做人不卑不亢,自是轻易不应,这便得罪者甚众。就是万般无奈,被迫应付,他也不肯马上动手,而是预约三日。期间,他便打探索画者人品、政绩等,论人作画,或病荷或残荷,或污荷或媚荷……友人不解,私下问之,答曰:只配此荷!好在大多索画者不明其意,只观神韵,沾沾先生名声,多能满意而归。先生望其背影,便冷笑。
先生年届半百,名满画界,然驰骋教坛三十有余年,却仍一介民师,究其因,自是不言而喻。转不了正,则薪金甚微,他又不愿售画,一家人活得就十分艰辛。不想这年老伴身患绝症,后又儿子腿残,儿媳远走他乡,这个家就更显凄惶,有时竟至无以为炊,先生也就落得郁郁寡欢,一下子苍老了不少。
这时,友人劝其俗气一次,写份申请,搭上一幅好画,送上去,请求上面救助。先生沉吟良久,大大叹息一声,说,那就试试吧,不过,这画是万万送不得的。友人就摇头。
不几日,奔来一“蓝鸟”(二十世纪国内高档车之一),车中奔出一瘦子,乃为某局长,言称专为申请之事而来,正待研究。瘦子高大,特瘦,似一辈子难以养肥。瘦子闻先生堂前挂有《清荷图》,曾几次含蓄索之,先生觉其不配,装聋作哑,未允。
瘦子进屋,直奔《清荷图》,驻足作观赏状,并用手细细触摸。口中啧啧赞叹,似情深意切。
此画也果真好画,但见远景天空辽阔,清爽无云;中景荷叶田田,百态千姿;近景乃一荷独力,不妖不媚,不卑不傲,在远中之景映衬下,更显超凡脱俗高洁万分。真乃绝品!
临走,瘦子回首望《清荷图》,对先生意味深长地一笑,最后言称申请之事不日见分晓。先生明其意,一脸鄙夷。
一月无音,两月无音,半年仍无音。好在先生对申请之事原本未抱多大希望,自是无所谓。
先生仍饱一餐饥一餐。
又一月,村人遭大火,其状甚惨。先生见之,便长泪直流,长叹一声:罢了!罢了!遂找来村人,言称愿意走一趟,恳请上面救济。
第二日,事果成。
村人感激十分,提酒来谢。席间,村人不见《清荷图》,问其故,先生摇首苦笑,言为昨日盗贼所窃。村人询问可否报案,先生淡淡一笑:世间无此荷,我画之已属不实,即便查来,又有何用?
这一餐,先生大醉。酒后,抱出所余画纸,拖出那张画案,竟是付之一炬。望着冲腾丈余的火焰,先生哈哈狂笑,其声凄切,令人毛骨悚然。
后,有人传言于瘦子家见过《清荷图》,不知是否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