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国
天气实在糟糕透顶,如久病卧床的老人,晴不了,雨雪也落不下。在这样天气的笼罩下,就是最幽默大师的段子也叫人乐不起来。
小城的旅馆,没有暖气也没有空调,霉味熏鼻的被子单薄得还不如自己的肌肤。连日的奔波让我困得要命,但夜里还是多次被冻醒。天要亮时,身体不冰不热的,肚子却咕咕响起来了,隐隐有些痛的感觉。索性起床吧。
这夜,今冬的第一场雪光临了小城。虽然天空还是暗的,但毕竟地面是一片白的世界;虽然还是冷,但到底没了风。车辆的声响高亢了,菜贩的叫卖清脆了,鸟儿的歌声更欢快了。
雪是干燥的,车辆碾过,行人踩过,被挤压得紧紧贴在水泥路面上。空气中的雾气又凝结在上面,形成薄薄的冰,像一层透明的保护膜,又像一块巨大的琥珀,将小城和整个地球包裹着、保护着。行走在上面,稍不留心,就会滑倒。
我很讲究地用了一顿早餐。旅馆是不能再待了,候车厅里或许有暖气,至少那里人气旺,总会暖和些吧。
候车厅的人是不少,却没有暖气。乱哄哄又一片沉闷。
列车畏惧冰雪,晚点了。瞌睡虫为了驱赶我的孤独,便爬上我的上下眼皮,执意要将这哥俩凑合到一块。
“静一静!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骤然的安静,吓得瞌睡虫立即没了影踪。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谢谢!”
真是意外的收获!在这个小城,这样的小站,竟然还能欣赏到如此专业的歌声。只是略显遗憾的是,没有舞台和音响。歌手站在人群让开的那块空地,左手握着一卷当麦克风的报纸。歌手不断地说着“谢谢,谢谢大家”,绝对不亚于港台歌星的煽情。大厅的气温被一阵阵掌声、欢呼声激升了好几度。
“你像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在白雪飘飞的季节里摇曳……”
歌手的头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一件老式毛衣裹着一件灰白色衬衫,靠领口的两粒扣子不在了,裸露的喉结在观众面前上下滚动着;灰裤子略显短,脚上的解放鞋还在蒸发着水汽;修长的个子拉得身体异常瘦弱……
他的装饰与如今的歌手都不符合,但更彰显了一个实力派歌手的前卫个性。
一曲完了,观众热烈的掌声再一次海潮般响起。“再来一首”、“再来一首”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歌手很兴奋,向观众一鞠躬,两只手搓了搓他的“麦克风”:“下面再为大家来……”
“你又来啦!”一个站内管理员走过来,大声地叫道。他条件反射般地紧缩着脖子,拨开人群,向门外跑去。
观众愕然。
“他是乡下来的,几个月前还是我们县一中音乐班的高材生呢,歌唱得可好啦。”一个卖瓜子的老太太向大家介绍道,“今年高考,他的音乐课全市第二,文化课也很好,但就是英语不过关,没哪个大学录取他。他便成了这样子。”
“他是个精神病,高考前曾从这儿乘火车去北京报名,现在就总是到这儿来,说要乘火车到北京上大学。”刚才的管理员又走过来,淡淡地说,“我们一不注意,他就溜进来吼上几嗓子,很烦人。”
检票了。走上站台,风又起。天,更加阴冷。我不由得回头向大厅望去,他,那个歌手,缩着头,脸贴玻璃门,痴痴地看着他的观众一个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