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智慧
常明中学是一所豫北地区新建的最大的乡村中学。新来的刘校长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文质彬彬,显得很有涵养。新组建的领导班子意气风发,个个摩拳擦掌要做出一番大事业。他们在教师会上表态说,要与城里几所名校一争高低。
这天,胡老师在校门口值班,他很认真地登记着来客的情况,正埋头写着什么,有人急匆匆闯了进来。胡老师抬头一看,额头就拧成了疙瘩。进来的这个人穿得邋里邋遢,嘴巴上还挂着两条鼻涕,嘴里咿咿呀呀嘟囔着什么。胡老师赶紧走上前拦住他,问:“你找谁?”
来人瞅瞅胡老师,足有一分钟,把胡老师瞅得心里直发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怕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我找校长。”来人终于开了口。
“你认识我们校长吗?”胡老师脑子飞快地转动,想找寻出一些蛛丝马迹。
“校长是我儿子!”来人大大咧咧,趾高气扬的样子。
这个回答把胡老师唬了一大跳。我们的校长会有这样一个父亲,校长的父亲好像也是在某个单位供职吧。胡老师似信非信,怀疑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
来人又说:“我是来给我儿子把门的,别让坏人钻了空子,会害了我儿子。”
胡老师听出来人话里有话,就问:“什么坏人呀?”
来人瞪起了小眼,声若洪钟地说:“你不知道吗?有人给我儿子送礼,盖成违章建筑,出了事,我儿子才免了职。”
胡老师一听,这哪跟哪呀。我们学校是新建的,这人怕是走错学校了吧?
胡老师想到这儿,就要撵他走。
来人挺倔,站在那儿像棵松树,纹丝不动。嘴里直喊:“我给我儿子守大门呢!”
吵吵嚷嚷中,引来了校长和政体处赵主任。赵主任是常明镇人,他一眼看见来人,连忙对校长说:“这人是个疯子,是气疯的,就是咱镇里边的老校长赵明的父亲。”
赵明是当地的名人,原来常明镇有所初中,因为盖的楼房是危房,楼梯出现问题,造成几名学生丢了性命,校长被撤了职。后来查出来,是受了贿,关了进去。来人就是赵明的父亲,整天就只念叨要给儿子守好门,受了刺激发了疯。
听完赵主任的介绍,刘校长说:“他想在这里,就让他待着吧。”
从此,这个“疯子”就整天待在门口,有时来个人,他能上前盘问半天:
“是不是来送礼的?该不会是想承包工程吧?”经常把来人弄得哭笑不得。
“疯子”星期天也不休息,一晃几个月过去,他没误过一天,真正做到了风雨无阻。有时,有人见他咳嗽,就对他说:“歇歇吧。”他把脖子一梗:
“我得给儿子把好门呢!”
学校还有一些后续工程没有完工。有的工程还得招标,节假日里建筑商就追到学校里找校长,手上当然不会空着,但都被“疯子”挡了回去。
一次,有人拎了袋子来了,“疯子”伸进去手摸出两瓶茅台,随手扔在一处草丛里。来人就生气,张口要骂,“疯子”说:“我得给儿子把好门呢。”
来人就噤了声,无可奈何地往回走。
又有一次,有人夹着皮包来了。他照例要检查,从里面一下掏出厚厚的一沓钞票,随手一扬,钱飘落一地,来人只好悻悻地离开。
这种事多了去了,谁都知道学校里有个“疯子”。当然,市局领导也知道了,并且不少人还吃过他的闭门羹。有人就给校长建议,撤掉那个看门的,影响形象。校长就耐心地给对方讲“疯子”的身世,讲着讲着,校长脸上就写满了感激。对方听了,就默不作声,再不提撤换“疯子”的事。
后来有一天,“疯子”没有来。第二天,仍然没来。校长说:“学校好像少了什么似的。”老师们也说:“是啊,好像少了很多。”
终于,噩耗传来,“疯子”走了。走了,我们这儿把死了叫走了。
埋葬“疯子”的前一天,校长和学校的全体教师专程赶过去给他开了个小型追悼会。最后,校长在悼词中充满深情地念道:“他是我们学校的守护神,是我们学校最尊贵的客人,好心的客人,请你留下来吧……”
好多老师都说,那天,校长哭了。并且还说,他们第一次见到刘校长泪眼迷蒙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