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德云
脖子跟脸是挨着的。别说是人,就是狗,脖子跟脸也是挨着的。
说狗没意思,不说了。说什么呢?说女人,说女人的脖子。
要说女人的脖子,还得先说女人的脸。脸在脖子的上方,地位比较高,一句不说,面子上不好看。那就从脸开始说吧。
脸是女人的客厅。脖子是客厅通向卧室的走廊。女人给男人一个好脸色,那不算什么,那只是对客人照顾得比较周到,属于礼节的范畴。要是女人向男人献出了自己的脖子,性质就大不一样了,这意味着,再往前一点点,就能打开卧室的门。
回文跟丹丹的交往,已经走向了脖子的阶段,属于“吻”颈之交。这个阶段,是非常激动人心的。温度很高,心里边撒满了夏日的阳光。所谓热恋,其实是从脖子开始的,也就是从走廊开始,到卧室结束。就是这样。
回文和丹丹都是白领阶层,两个人在同一家公司里工作,地位差不多,收入也差不多。再加上两个人的年龄差不多,个头差不多,学历差不多,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的分泌量也差不多,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一起逛公园,一起郊游,一起购物,一起跟卖瓜子的老太太吵架,一起在背地里说总经理的坏话,一起泡酒吧,一起……从回文这边来说,他很想跟丹丹一起睡觉,只是,唉,女孩子的心思谁能摸得透呢,不好强迫的。从丹丹那边来说,女孩子嘛,在这方面总要矜持一点儿,不能太主动了。就是心里想了,嘴上也是不能说的。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噢。
回文和丹丹经常一起泡酒吧。回文喝葡萄酒,其实他对酒没有过多的偏爱,不喝也是可以的。可你既然进了酒吧,啥也不喝不太好吧?回文听一本时尚杂志说,在西方,有身份的人都是喝葡萄酒的。所以,他也喝葡萄酒了,只喝葡萄酒。
回文喜欢酒吧的环境,小小的包厢,花瓶里的一朵玫瑰,红润而又暗淡的灯光,还有轻柔的背景音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浪漫情调。女孩子谁不喜欢浪漫情调呢?回文带丹丹到酒吧里来,丹丹从来没有拒绝过。看来,丹丹是真的喜欢了。这就好。
丹丹不喝酒,喝一种饮料,橙黄色,透明,名字很好听,叫“爱情海”。回文尝过一口,味道不错,酸酸的,甜甜的,跟爱情的味道差不多。回文让丹丹尝一口他的葡萄酒,“一小口,一小口就行。”丹丹翘起了肉嘟嘟的红嘴唇,说:
“不嘛不嘛。”这话怎么能信呢?现在的女孩子哪个不是口是心非?回文又劝了一次,丹丹顺水推舟了,像一个真正有身份的人那样,轻轻地,轻轻地抿了一小口。就这一小口,丹丹的脸发烧了,像一只古典的红泥小火炉。丹丹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不胜酒力,真是没想到。丹丹看回文的眼神都不对了,迷离得很。古诗里说:“雌兔眼迷离。”丹丹就是那只雌兔,楚楚动人却又可怜兮兮的,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期待。这期待虽说朦胧,却又特别倔强,有了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劲头。都到了这种时候,回文你还傻乎乎坐着干吗?你应该有所表示,做出积极的反应才行。回文不傻,他知道樱桃熟了,到了收获的季节。
回文坐到丹丹的身边来了,轻轻地,轻轻地把她揽入怀中,轻轻地,轻轻地吻她。吻她的嘴唇,吻她的眼睛,吻她的鼻子,吻她的脸……丹丹的身子飘起来了,晃晃悠悠。肉嘟嘟的红嘴唇也动起来了,吐出一团鱼泡般的呢喃。这是任何一种耳朵都听不懂的语言,只有爱情才听得懂。爱情,是无所不能的,英语、德语、法语、土耳其语还有鸟语和虫语,都能听得懂的。丹丹的呢喃其实是一种召唤,也是欢呼,回文的爱情受到了鼓舞,盲目乐观起来,连悬崖都看不见了。回文的爱情在丹丹的下巴那里滑了一下,一脚踩空,跌了下去。好在悬崖下边不是深渊,而是丹丹的脖子。回文的爱情在丹丹的脖子上迷路了,四处寻找,却始终找不到出路,还湿漉漉的,像蜗牛一样,身后拖了一条湿漉漉的脚印。
丹丹的身体突然颤动了一下,又颤动了一下,还情不自禁把脖子往上抻了抻。这个动作太迷人了。也就是说,丹丹情不自禁向回文敞开了走廊,从客厅到卧室之间的走廊。
回文气喘吁吁,说:“丹丹,到我那里去吧。”
丹丹点点头。她知道,回文有一间公寓,离此处不远。去吧,为什么不去呢?
回文和丹丹好不容易才抚平了自己的喘息,手挽手离开了酒吧。
在大街上,丹丹的手机响了。这个时候,谁来的电话呢,真是讨厌。丹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回文听见丹丹对手机说:“你好。”停了好大一会儿,又说:“这么晚了,明天不行吗?”又是停顿,最后丹丹抬高了声音说:“好吧,我马上就来!”
回文不知道这个讨厌的电话是谁打来的,丹丹不说,他也不好问。
丹丹歉意地对回文说:“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
回文沉默了片刻,说:“你去吧,我等你。”
丹丹一去不归,回文给她打手机,手机说:“对不起,对方电话已关机。”
回文心里很乱,第二天一上班就找丹丹去了,却没有找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同事的嘴里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新闻:丹丹被提升为部门经理了!
接近中午,回文终于找到了丹丹。回文说:“丹丹。”丹丹没有听见。回文又说:“丹丹。”丹丹还是没有听见。回文想了想,说:“孙经理。”丹丹终于听见了,转过身子,很陌生地看了回文一眼,说:“你找我什么事?”
回文很快就知道,丹丹跟总经理好上了。有人还发誓说,他看见总经理吻了丹丹的脖子,丹丹还情不自禁把脖子往上抻了抻。
回文叹了口气,心想,这家公司,我不能再待下去了。